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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晓雯也知道高升此时此刻就跟很多个菜鸟记者一样,终于面临了每一个职业从事者都将面临的难题:左手金钱,右手道义。

尹欣的死不管是不是一个意外,她都死了。死亡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它可以把一个活生生的人从此带离这个世界。突兀,戛然而止,没有死而复生。面对这样的意外,大部分人都会生起自己的怜悯之心。但凡人类,在不涉及自己利益的情况下,总对他人怀有几分怜悯,只是天性。但不是每一个人都是置身事外者,其中,记者常常就是一个闯入者。闯入每一个新闻事件当中去,闯进每一个伤疤里面去。

他们争分夺秒地去报道,去抢头条。

这是他们的职业,这关系着他们的理想。

这是他们的职业,这关系着他们的生活。

“高升。”宋晓雯看着高升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认真地劝道,“你应该知道,我们是记者,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必须按捺住我们的怜悯。”

“是吗?”高升眼眶有点红,他在两个小时之前见到的那一幕,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里,无法消弭,“为什么我觉得我们就像是蝗虫,不,比蝗虫还不如,他们是附在活人身上吸血,我们都附到了死人身上吸血。”

那篇花三十分钟写出来的稿子,阅读量在一个小时之内就破了十万。

这样的数据,足以让他们这个月拿到一笔不下五位数的奖金。

可是高升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陷入了矛盾和自责的沼泽。

宋晓雯认真地看着高升,说:“高升,你必须记住一点,我们不是凶手,我们只是追踪者、报道者。尹欣死了,有人可以沉默地哀悼她,但是,也必须要有人去报道她。让我们看上去这么残忍的不是报道本身,不是因为我们是记者,是因为任何一个职业圈都存在的问题——竞争。竞争让我们变成吸血的蚂蟥。关键在于,高升,你想当沉默的哀悼者,还是吸血的蚂蟥?”

高升沉默许久,回到了最开始宋晓雯提出的那个问题,他问:“你觉得她真的是意外死亡吗?”

“不相信。”宋晓雯斩钉截铁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她以作为记者的职业敏锐度和女人的直觉为底气,笃定地说,“燕康的死亡就是作证。”

高升眼眶通红地看着宋晓雯,“我们要把凶手找出来。”

“嗯。”宋晓雯知道,高升迈过了那一关。

其实,做选择很容易。

人们的犹豫,往往不是做不出来选择,是在纠结那个被自己早早放弃掉的选择,是不是真的应该被放弃。

“我们在做一件很难的事情。”宋晓雯说,“但是,我很兴奋,因为我以为我离开了社会新闻后就再也碰不到这样的机会了,事实上,社会这么大,哪里的新闻不是社会新闻呢?真是给我上了一课。高升,你应该也看到了,这是一个充满了疑惑、迷雾重重的挑战,我们如果继续往下走,也许,遇到的不仅仅是这两次死亡。”

高升鲜明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中有什么东西在扑通扑通地加速跳动。

那不是心脏,是心脏里的某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