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左边的槽牙松动了,魏铨早为孤打了一副假牙备着,但孤不喜欢。往后满口的牙都没了,便只能喝稀粥,更加舞不动刀剑了……”
正说着,一滴泪落在手背上,却又不是自己的。皇帝怔怔抬头,看向一片虚无。忽而撇下那些字纸,小声地道:“绾儿,是你么?你来了?”
半晌不见有回音,皇帝踉踉跄跄起身,在原地四处乱看乱抓,放声呼唤。
“绾儿……绾儿……绾儿……”
外头守着的人一听见动静,都慌得一起进来,却被皇帝厉声喝骂出去。
木惜迟本不愿显身,无奈情难自禁。又不忍皇帝这般凄苦,只得现出真身。
皇帝一见了他,两只眼睛直瞪瞪的,好半日说不出一句话。
木惜迟缓缓走近,伸手拂去皇帝脸颊上的泪水。轻轻说道:“一别经年,陛下可好么?”
皇帝像是一下子神魂归壳,一把抓住木惜迟的手,呜呜咽咽哭出声来。
木惜迟心酸不已,劝慰良久方才渐渐止住了。
“绾儿,真的是你么?”
“怎么不是我了。” 木惜迟一面说,一面握着皇帝的手触碰自己脸颊。
皇帝却不肯,“绾儿犹是倚年玉貌,而孤却老了。这么个糟老头子,一身的病气,当真亵渎了你。”说着就怯怯地缩手。
木惜迟看着风烛残年的老皇帝,心痛难当。不禁在心里想:“咱们该受的苦都受尽了,该承的劫数早就承了。何不就让师父同我归境。”
如此想着,便摊开手掌,在掌心凝成一枚药锭,自己端详片刻,送在皇帝唇边。说道:“陛下,将它吃下去,咱们就能相见。”
皇帝怔怔望着那枚药锭,神色更加哀苦。“不能……不能吃……”
“为什么?”木惜迟不解,“这药不苦的,也不疼。吃下去人就能安详地走。”面上仍是一派天真。
“绾儿……”
“难道陛下不肯?”
木惜迟从皇帝的脸上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表情,这个表情在郑通宣布文姬怀孕时也曾在同一张脸上出现过。
是那一种沉痛,羞愧,不可启齿。
一时间,木惜迟满心错愕与惶惑,简直不知该要如何是好。
他倏地松开彼此紧握的手,像是不认识眼前人。
木惜迟无法再看皇帝的脸,他只想离开,想回沉烟水榭等他的师父。于是回头御风而去。
“绾儿……绾儿……不要……不要离开……绾儿……”
“等一等……求你等一等……”
老皇帝一面苦苦哀求,一面在后踉踉跄跄追赶,又哪里够的上他一块衣角。
因眼里只望着木惜迟,一心只顾追,却不留意脚下。哪里承望那祭台将尽,前方只有矮矮一方拦护。老皇帝情急登上去,下一步便一脚踏空,生生从近百尺的高台坠落。
众人听见一声闷响,慌忙自四面八方奔来。只见陛下躺在血泊之中,气息全无,已然崩逝了。
木惜迟回头看见,也颇为震动。自己纳罕了一会儿,转念想到南壑殊劫满归境,便急着回家与之团聚。
木惜迟先赶回与归渚,却是鸦雀无闻。洒扫庭院的扫帚被随意掷在地上。这在往常都是苔痕的活计,他最循规蹈矩的,断不会这般胡来。
木惜迟里外找了一圈,竟是阒无一人,又坐着等了会儿,也不见南壑殊人影,心里不禁七上八下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