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回来后,司樾第一次问话。
恒子箫沉默片刻,低声道,“师父,我似乎明白您为何不让我御剑了。”
“哦?”
他摇着头,目光望着虚无处,“这世间太苦了。天要人死,地要人死,鬼神要人死,连人也要取同胞性命。”
他在衙门当了半年捕快,不是因为半年后功德圆满,而是半年后他再也不愿端这碗饭。
纱羊以为他是快意纵马、手到擒来,却不知在办案时,用不着武功剑术、诗书礼义,用的全是人情往来。
他幼时在沫春县遭旱灾;
随司樾下山后,又见了水灾;
离开司樾独自闯荡的这些年,年年处处都有灾。
三分天灾,剩余七分皆是人祸。
和人祸相比,妖邪之害根本是不值一提。
恒子箫总算明白,除魔卫道,为何除魔在前,卫道在后。
“我也终于明白,师父为何赐我金鳞匕。”恒子箫道,“这世间用长剑处实在是少之又少。”
十九岁的开年,西北雪还没化,一场地动房屋倒塌,压死了成百上千的百姓。
恒子箫十九岁的生辰,跪在雪地里,用匕首翘起巨石,从石下拉出了一只颤抖的手。
他拿着匕首漫山遍野的采药,割断一条条绑带;分割了无数头家畜,拨亮了几个百灶台的火光。
“师父,”恒子箫低垂下头,“这世间为何这般苦……”
那年漫天苦雪,断壁残垣上是痛哭流涕的哀民,有些人闭着眼无法哭了,旁边的亲者便替他加倍地哭。
恒子箫并不认识他们,可身处冷冽苍茫的天地间,他亦迷惘地流下泪来,等雪停风歇、脸上的泪痕冻结成霜后,他便成了十九岁。
司樾看着她,笑叹一声,“‘我见诸众生,没在于苦海’——你小时候不就抄过这一篇?既生在苦海,又怎么能不苦呢。”
恒子箫抬眸望她,黑眸里闪动着一旁跳动的灯火。
“各人的命,只有各人自己能改。你我区区凡人,哪有改命的神通。”司樾抬手,搭上了他的头,“只管顾好自己,不给旁人带来灾祸就是功德无量了。”
这句话恒子箫有些耳熟。
他想了起来,这是他小时候求司樾替他去除背上的刺青时,司樾对他说的话。
司樾没有抹除他后背上的符,让那印记伴随着他一生,直至功德圆满、羽化成神。
少年时期,恒子箫以为司樾是在鞭策他,激励他尽快提升,因此每每突破都迫不及待地去看背后的刺青淡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