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跟着文湙进京快有四年了,这期间与族长家只有书信及逢年过节时候的表礼来往。王氏往日便极是喜欢黛玉品貌性情,见她出落得愈发娇俏可人,不免心下更加疼她几分。
这回正好是北上过年,王氏给兄妹俩捎了许多苏州的特产,从吃到用一应俱全。其中有一车极品织锦缎,触手光滑细腻,仿若巧手匠人采了月光织就,华光熠熠,触目生辉。
黛玉惊讶道:“伯娘怎么还带了如此贵重的东西,这些料子玉儿是断断不能收的。”
王氏笑道:“傻孩子,除了你还有谁配穿这些。再说了,只有这些吃食以及小玩意儿是我给你的,这一车的缎子我可是没本事找来的,这是你哥哥差人置办好叫我们顺路带回来的。我只是怕船上潮气重,沤坏了好东西,才打开来看看,这情我可不敢领了去。”
黛玉心下咯噔一声,哥哥莫不是在置办嫁妆吧。可听说近来来家里的媒人哥哥都给推了,也没听说哪家入了他的眼啊。思及此处,黛玉心下便似有些隐隐地烦躁,却又说不清为的什么,不由羞恼道:“哥哥真是的,好好的置办这些做什么,谁稀罕这劳什子。”
这莫名其妙的小脾气看得王氏啧啧称奇,她道:“这世上还有小姑娘不爱丝绸布匹的啊?看你哥哥给你惯得,给你买好东西还有了不是。这些都是预备你及笄礼上的用的,姑娘家一辈子就这么一遭,你还嫌
东西太好了?你要实在不喜欢,我去给你哥哥说我要了,再不招你的眼如何?”
“慢慢慢,我就是随口一抱怨,好叫伯娘知道哥哥待我好而已。婶娘要是喜欢也挑一些就是了,还是给我留点儿做衣服吧。”
听闻是备着及笄用的,黛玉心下豁然开朗,忙抱着伯娘的胳膊赔不是。只是到底有些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心虚,声音越说越小。
王氏噗嗤一笑,手指点着她白皙饱满的额头道:“你个小丫头,还学会弄鬼了!怎么,就你哥哥疼你,伯娘就不疼你了?”
“没有没有,伯娘也很疼玉儿。”但还是哥哥好一些。
“那是哥哥疼玉儿些,还是伯娘疼玉儿一些?”王氏逗她。
黛玉扭着手指道:“这,既然伯娘在眼跟前,那还是说伯娘更疼玉儿一些好了。若不然惹了您生气,就是玉儿的不是了。”
王氏被她这古灵精怪的话逗得不行,直将人抱在怀里搓揉,嘴里叹道:“这么好的闺女,怎么就不是我家的。”
两人说笑了一通,王氏便又指点起黛玉及笄礼上要准备的各色衣裳起来,兄妹俩直到晚膳后才回。
初二那天,林家也只遣人送信往荣国府,说是往伯父伯母跟前尽孝,请外祖母舅舅谅解。然而这时候荣国府诸人却是没什么心思来计较兄妹二人的失礼,年前贾元春病了一场,贾母婆媳有幸得了特许进宫,回来却愈发忧心。只是赶在刚出了正月,挑了个日子让贾宝玉与史湘云完了婚。
至于春闱,贾宝玉自然是去不了的,即便是去了,怕也点不到他头上了。
再然后,进了二月没几天,宫里便传来噩耗,贤德妃娘娘病逝。荣国府自是伤心至极,哭声震天。
就连黛玉得知此消息也是一脸惊讶:“上回见她,看着还好啊,怎会突然病逝?”
文湙也不瞒她:“她确实不是无故病逝,只是也没人害她,她自个儿想法子去的。”
自贾琏被抓,贾元春便终日惶恐不安,那一桩往事,始终是扼住她性命一把刀。她十五岁进宫,却多年无出头之日,为了在这后宫为自己赢得一席之地,她不惜将家里藏得秘密说与当今陛下。这原本该
是一件大功的,可谁知东府那些人,生生将沧海遗珠变作了皇室耻辱。
得知真相的皇帝,哪怕再对不起仙逝的兄长,也不能将这样一个人的身份昭告天下,更不能接她回宫。但如此一来,他却变成了弃兄长遗孤于不顾的不义之人。
贾元春明白,皇帝绝不肯让太上皇知道,他早已获悉明德郡王身世的真相。她家里又素来与四王走得进,墙头草当久了的人家,自然没什么信任可言,如此一来,她便再没了活下去的机会。
文湙道:“你这表姐也实在是了不得,这样一桩重罪,她也敢只身担了,只求陛下饶她父母兄弟一命。”
这风声鹤唳的关头,要是一宫主位再突然病逝,免不得惹圣寿宫里的那位起疑心。细究下去,谁都讨不了好儿。若是由她自己动手,便怎么也追究不到别人身上去了。
黛玉怔然,大下头喃喃道:“真不知荣华富贵是何物,竟惹得这么些人以命相搏。他们若是趁早抽身,何至于有今天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