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的夜晚来得很快。
夜色迷茫,冷雾缓慢地浮动在树间,秋风自由地穿行在树梢之间,刮擦过树叶时,发出簌簌的轻响声。
简青裹着一身大衣,鸽灰色的围巾严严实实的遮挡着脖颈,不叫任何一点皮肤裸露出来,迎接寒风的侵袭。
他因为瘦削而显得尖尖的下巴完全缩进围巾柔软的布料里,露在寒风中的那双眼睛形状姣好,眸子清澈,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山间清澈的泉。
电话挂了不久之后,高主任很快将简青的答案默认为同意,擅自从工作软件上调取了简青的地址,专程打了一辆车去他家门口接人。
凉薄的夜景和霓虹灯一起在车窗中飞速地向后倒退,树影婆娑,在黑夜中轻缓地摇动。
简青在这段坐车前去的时间里,没有浪费时间,打开了今天早上警察留下来的那个电话,发送了彩信。
【警官你好,我是今天早上那个报案的人。这是我今天在晚上在家里看到的东西。那个人,他好像又来了。[图片]】
彩信中夹带着的图片是冰箱上那张心形卡纸,他的手机算不上老旧,但不知为什么,拍出来的照片却仍然显得有些失真。
简青锐化了好几次,只能让人勉强看清上面那些狂放不羁的文字——特别是那句让人面红心跳的狂热告白。
sweetie.
警察那边很快回了几个字:【你现在没在家吧?如果在的话,尽量先出来,不要和对方正面硬刚。我们这边会好好调查处理的。】
看到这几个字,简青回了个“好的收到”,深呼吸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缓缓垂落到谷底。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最近这段时间,他总觉得怪事一件接着一件,一股脑儿地朝他袭来。
世界像是被某种巨大的怪谈诅咒了,整个社会都在一点一点地腐败,他只是深陷其中的一员,如不起眼的尘埃和虫蚁,和这个世界一起下坠。
计程车到了地方,简青推门下车,裹好了脖颈上的围巾,很快就看见了不知在医院门口等待了多久的高主任。
他往日油光发亮的脸上切切实实地笼罩上了一层浓重的忧愁,一时间看上去,就像是亲自连续加了十年班一样,整个人都萎靡不振的。
简青走过去,叫了他一声:“主任。”
高主任顺着这道声音抬起头,望向简青的眼睛亮了亮:“小简,你来了。走吧走吧,你现在这个点来得正好——刚刚江总在群里发信息,小江已经从手术室里出来了。”
提到这个名字,简青有些迟疑,像是不知该从何开始,试探着问了声:“他现在还好吗?”
“还好。”高主任摇了摇头,“骨折得不是很严重,已经打了钢板和石膏,修养几个月就没事了。”
简青轻轻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江鸿波受伤的原因深究起来,都和自己脱不了关系。正常的人应该不会去找他的麻烦,但江鸿波是一个
很抽象的人,不能用常人的行事逻辑去揣测他的意图——他很可能将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认成是那个不幸的保安和更不幸的他。
眼下他的情况既然还算不错的话,那么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高主任看着简青,轻轻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小简。这次算你倒霉——刚刚人事部经理打电话告诉我们,咱们设计部的升职调动暂时搁置了。”
这样类似的场景已经在简青的心中预演过无数遍,他并不显得怎么惊讶,应了声:“好。”
江鸿波的病房安排在了第四层vip病房区。
这里的环境很不错,就像某家高级连锁酒店一样,连轻声走动的护士们都柔声细气的,像是害怕自己造成的动静会搅扰病人的休息。
简青很快跟着主任走到了412病房,从门外看去,房间里已经站满了很多人,其中不乏简青曾在公司见到过的大小领导。
他立刻垂着眸,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企图做一个透明人。
高主任带着他进门,主动关怀道:“小江,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江鸿波果真吊着脚,腿上打着石膏,仰靠在床头。此刻,他的父母都在,身边这些领导都是认识的叔叔阿姨,更加放肆地盯着简青,眼中都是怨毒的目光。
“来了啊。”江鸿波手上拿着一个橘子,轻轻地抛向空中,瞥向简青,“你是不是欠我个道歉?”
简青一愣:“啊?”
大半夜的被抓来医院探病,他还得给他道歉啊。
周围的这几个领导和江鸿波的父母听到这话,也望向简青。其中有一个曾经带过简青的项目经理,也有些吃惊地说话了:“这是怎么回事?”
简青摇了摇头,像是极不自信一样,下意识地低下头,额前细碎的头发遮住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我……我该道歉吗?我以为今天这件事情和我没什么关系的……”
江鸿波瞪大眼睛,不依不饶地破口大骂:“要不是你想和我争抢那个位置,我还能这样吗?!你明明知道我马上要跳槽往上走,不然谁还想和你呆在一个部门?!这个位置本来就是我的!你不信问我爸!”
他这点小心思上面的高层早就知道,但就这样被江鸿波这个蠢货光明正大的戳破、摊到明面来讲,还是有些尴尬的。
项目经理和高主任对视一眼,摸了摸鼻子,装似不经意地瞥向江总。
对方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黑中透着红,像个憋了气的煤气罐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江鸿波的鼻子:“江鸿波!怎么说话的?!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你也敢拿出来夸夸其谈!你什么德行你爹还能不知道?不就是你看不得别人比你勤快比你好,准备晋升的时候你又咽不下这口气,这事我可不能给你撑腰!”
江鸿波没想到自己亲爹会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数落他,顿时不干了:“爸!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你没看见我都受伤了吗?!腿都被别人打断了——还不是你没本事,不能让我空降
!”
江总已经被气得七窍生烟,其他人见状,感觉这个地方已经不能再呆了,纷纷朝着门口走去:“改日再来看小江,江总先忙,我们先回去了。”
简青也趁乱跟着高主任胡乱告了别,鹌鹑似的躲在他身后离开了。
高主任摇了摇头:“唉,你真是倒霉了。摊上这么个同事,也是没办法的事。晋职的事情,你多担待下,我这边也会尽量给你说点好话。”
简青其实已经知道这件事情的最终结果了。
被管理层的儿子不喜欢的人,他自然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江鸿波就算这次没空降,日后也会像他爸爸一样,进入管理层当个小领导,捏死他这样的小员工易如反掌。
更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是,江鸿波这种生性恶劣的人,很可能不会直接在工作上抓错,把简青开除了。
更怨毒的方法有的是,只要让那些和他共事的同事们效仿江鸿波的做法,把一堆事情丢给他做,那么简青会很快承受不了工作上的压力,直接溃不成军,最后自己辞职隐退的。
只是……这样的话,他背在身上的债务还清的期限,就更加遥遥无期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垂落在身侧的手掌紧握成拳,修剪得很干净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手掌心的肉中。
为什么?
为什么厄运都落在他头上?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为生活温饱而努力的小职员,一个不想得罪任何人的住户,一个无意沾染灯红酒绿的脂粉气的男人。
为什么,工作、债务、情.人、还有那个至今可能还潜伏在他家里的跟踪狂,都一个个找上门来,像要把他逼进绝路一样,一点一点地将他推入命运的深渊?!
高主任看出了简青的不对劲,轻轻地拍了拍简青的肩膀,温暖的手掌贴在他的手臂上:“没事,小简。人总有不顺心和困难的时候,但总会过去的,有我在的话,工作方面的困难可能会好一些,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