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正文完结

故人之妻 第一只喵 5679 字 2023-12-18

第三天清晨。

车子停住,傅云晚昏沉着抬眼,门开了,刘止进来扶她:“到了。”

傅云晚慢慢下车,趁他不备,手藏在袖子里丢下另一枚戒指,又一脚踩进沙里。视线里是水天一线的海面,鸥鸟鸣叫着飞过,空气里弥漫着咸腥的气味,她猜对了,刘止果然要带她走海路。

可她不能走海路,大海茫茫,桓宣如何能够找到她?

“坐船走,顺利的话八九天就到了。”刘止道。

“我坐不了船,一坐就想吐。”傅云晚低着声音。

这是她想了许久的法子,刘止顾念谢旃,应当不会看她吐成那样身体垮掉,如此就能逼着他改走旱路,给桓宣机会找到她。

刘止皱眉,并不相信:“上次娘子去江东时坐过船,并没吐。”

“海上不是江河,太腥气,我闻到这个气味就想吐。”傅云晚转过脸,果然吐了。

刘止等她吐完,扶着上了船:“娘子忍耐忍耐,习惯就好了。”

大船离开码头,驶进海中,水花翻腾着追在后面,傅云晚扶着船舷,呕吐不止。起初是假装,到后来是真的要吐,怎么都止不住。咸腥的海风,摇晃的船身,船上并不算新鲜的食水,每一样都会引发一阵强烈的呕吐,到傍晚时整个人都吐到虚脱,倒在床上起不来。

刘止送过几次晕船药,傅云晚趁人不备全都倒了。不能吃,吃了不晕船了,还有什么机会上岸。

可刘止却是狠,眼睁睁看她吐成这样,依旧不松口。

天又黑下来,傅云晚躺在床上,听着外面一成不变的浪涛声,难受到极点,这几天里头一次落下泪来。想桓宣。想他安稳可靠的臂膀,想他宽厚的胸膛,想在他怀里痛哭一场,让他拍抚着,把这些天的哀伤痛苦疲惫全都哭出来。有他在,她什么都不用怕,他的怀抱就是她最安稳的港湾。

宣郎啊宣郎,你在哪里?你找到我留下的表记了吗?

昌黎。

侍卫飞跑过来:“大王,路边树枝上找到了这个!”

绿松的戒指,边上围一圈小珍珠,是她的,他见她戴过。桓宣一把夺过,心脏抽疼起来。路边树枝上。戒指便是掉,也该掉在地上,怎么会无缘无故挂在树枝上。是她留下的,留下给他指路,她不是自愿走的,刘止强行带走了她。

让他飘摇的心突然落到了实处,几乎对她生出感激。她并不是要抛下他,他们那些山盟海誓,那些如胶似漆她都不曾忘,她到最后还在给他写信,还在给他做衣服。紧紧攥着戒指,几

天几夜不眠不休,红着一双眼,翻来覆去看着。

刘止。上次在兖州就是他拿话逼住了,迫得她不得不走,这次又强行带走了她。他性子褊狭对谢旃死心塌地,他疯了一样带走她,是为了送别谢旃吧,毕竟谁都知道,谢旃一生情丝都系在她身上,谢旃一生最大的憾事,便是失去了她。

心里突然一凛,谢旃已经不在了,便是带她过去,憾事也难以弥补,那么刘止,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种让人一刻也不得安宁的心悸又来了,桓宣拍马往东,凌越迎面赶来:“在码头找到了这个!”

又一枚戒指,也是她的。她果然走的海路。“传令豹隐,控制七里海、遂西、碣石!”

从昌黎往南最近几个可补给的港口就是这些,无论刘止会不会上岸,他都必须抓住这一线机会。

第四天傍晚。

傅云晚吐了两天,已经不能下床,刘止又送来了晕船药,还没走近便又激起一阵强烈的呕吐,刘止不敢再过来了,踌躇着唤她:“娘子,吃药吧。”

傅云晚起不来,躺在枕上闭着眼:“我要下船。”

“不行,”刘止拒绝,“这边下去紧挨着冀州,大将军会追过来的。”

耳边呜咽一声,傅云晚哭了,发着抖捂着脸:“若是郎君还在,绝不会眼睁睁看我受这般苦楚,没想到郎君刚走,你竟这般苛待我!”

刘止心下一恸,手抖起来:“娘子!”

想辩又无话可辩,听见傅云晚越来越高的哭声,刘止咬得牙齿咯咯作响,砰一声撂下碗:“明天我送娘子上岸。”

门重新关上,刘止走了,傅云晚松开捂着脸的手,眼泪顺着眼梢,骨碌碌落下来。

她不得不这么说,刘止只对谢旃死心塌地,唯有搬出谢旃,才有可能逼他答应。她竟这样利用了谢旃。

自责到了极点,沉着一颗心。又想谢旃会理解她的,眼下这一步绝不是他所愿,假如这样能让她脱困,谢旃必定不会介意被她利用,毕竟,是谢旃啊。

第五天一早。

桓宣驻马海边,看着惨淡破败的遂西港,连年战乱,百业凋敝,此时港湾里零零散散泊着几艘小船,并不见傅云晚的踪影。

她在哪里?桓宣睁着满是血丝一双眼,数日奔波焦虑,整个人像一张拉了太久的弓,随时都可能绷断。她在哪里?她一向单纯柔善,刘止又是谢旃的亲信,她不会太防着刘止,可他不能。

谢旃已经不在了,刘止这样强行带着她走,难道真的只是想要送谢旃一程?

听见马蹄声和凌越激动的喊声:“在碣石发现了刘止!”

咚!心脏重重一跳,桓宣拍马迎上去追问:“夫人呢?”

“夫人也在。”

咚!听见清晰的,心跳的响动,桓宣加上一鞭冲出去,又回头吩咐凌越:“你去歇歇,换一批人跟着我。”

他必须亲身过去,绝不能假手别人,但凌越这些人跟着他奔波数日,早该休息了。

“让他们休息吧,我撑得住。”凌越不肯走。

桓宣没再多说,催着马匹破风而去。快点,再快点,她还在等着他吗,他一定毫发无伤地找到她!

碣石。

傅云晚扮做农妇,跟着刘止在一处偏僻的渔村投宿。手上原本戴了四个戒指,都在沿途找机会留下了,此时手缩在袖子里不敢露出来,头上的簪子和耳坠太显眼,刘止每天都看着没法丢,所以在船上的时候撕了几片里衣打成结,悄悄又丢在来路上。

刘止搀扶她进了房里。傅云晚这些天吐得太厉害,进房便倚在榻上动不得,下了船也还像在船上,摇晃眩晕不能安生,听见外面人声走动,刘止和那些手下正在门外戒备。

天一点点黑下来了,饭菜送来了,虽然吃不下,傅云晚还是努力吃了几口。她得调养好身体,如今已经到了陆地,她得想办法跟桓宣会合,这样病着什么都做不成。

入夜时刘止送来了洗漱的水,皱着眉吩咐:“娘子,后面的路不好走,离冀州太近了,前面又是代国属地,我们……”

突然立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戒指呢?”

傅云晚心里咚的一跳,低眼,看见自己光秃秃的手。到底被发现了。极力平静着神色:“我没戴戒指。”

“胡说,你从御夷来的时候戴了,我看见了,你是给大将军留了消息!”刘止变了脸色,一把拖过她,“即刻上船,走!”

傅云晚挣扎不过,被他拖着出门,再顾不得,大声叫喊起来:“救命,救命啊!”

刘止捂住她的嘴,塞了块帕子,四周安静到诡异,廊下没有人,那些跟他一起来的人都不见了。去哪里了?手腕上突然一疼,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支袖箭射中了他,刘止低呼一声松开手,看见傅云晚踉踉跄跄往边上跑,看见房前屋后无数黑衣人跳出来,到处都是兵器的冷光,是桓宣,他追上来了。

一时间急怒攻心,他们怎么敢!这样辜负谢旃,就连送他最后一程也不肯吗?刘止大吼一声拔刀,迎着无数刀光剑影,一跃扑过去抓住傅云晚。

傅云晚挣扎着抬头,他一双眼红得几乎滴血:“娘子既然不肯去陪郎君,那么我送娘子去!”

刀影落下,傅云晚拼命挣扎着,她不能死,她还要等桓宣!拼起全身力气重重一脚踩在刘止脚上,刘止没有退缩,刀依旧向着她落下,傅云晚闻到刀刃上冰凉的金属气味,眼前突然飚起血花,扑通一声,刘止倒下了。

傅云晚踉跄着摔出去,腰间突然一紧,落进了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嗅到热烘烘的男人气味,靠着那样坚实可靠的胸膛,抬眼,桓宣布满血丝的眼睛就在眼前,他低着头,声音那样温柔:“不怕了,我来了。”

不怕了,他来了。

眼泪涌出来,傅云晚紧紧抱住:“宣郎。”

所有的痛苦煎熬在这一刹那突然得以释放,身后刘止挣扎着爬起来,疯了一样扑上来又被他一脚踢开,他一手抱她一手握刀,回头:“刘止。”

()一字一顿,似带着万钧雷霆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刘止浑身是血,挣扎着站住:“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么辜负郎君!”

周围全是豹隐,已经绝不可能如愿,刘止横刀:“郎君,刘止无用,不能带娘子来陪你,那么刘止来陪你吧!”

血光飞溅,傅云晚惊呼一声,晕了过去。

……

傅云晚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桓宣抱着她坐在车里,外面傅云晚怔怔抬手,摸他的脸:“宣郎。”

“我在。”桓宣低头,轻轻吻她,“不怕了,我以后都陪着你。”

傅云晚紧紧抱着他,努力靠了又靠,还觉得不够贴近。他也紧紧抱着她,一下一下抚她的头发,轻拍她的肩膀,带着茧子的大手粗沙沙的,那样暖,那样让人安心,把人心上的哀伤一点点的,全都抹去了。

傅云晚鼻尖酸着,嗅着他身上的气味:“宣郎,我们去哪里?”

“去江东,去送送佛奴。”桓宣吻着她,轻声道。

眼泪涌出来,傅云晚重重点头:“好。”

去送送谢旃。他们一起。

桓宣一下一下拍抚着,在无尽的哀伤中,获得安宁。他们会一起去送谢旃,此生此世,生生世世,他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数日后,建康。

车马在谢府门前停住,桓宣先下车,又搀扶傅云晚出来。

凌越提前进城安排过,此时府中并没有别的客人,看门的苍头奴认出来是他,惊叫着飞跑去后面报信,桓宣挽着傅云晚,快步向灵堂走去。

他曾经跟谢旃来过江东,门户都还记得,遥遥望见灵堂时,手里握着的手开始抖,挽着的人走不动,几乎摔倒。

桓宣紧紧抱,用身体做她的支撑:“绥绥。”

傅云晚沉沉吐着气,靠着他支持着,每走近一步,哀恸便多一分。看见黑漆漆的棺木,看见檀木的灵位,看见灵前鹤嘴炉里吐出袅袅的香烟。谢旃是真的不在了。

“能支持吗?”桓宣低着头,轻声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