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正在沉落,赤金色的光辉越过高塔门槛与无数窗棂,把顾元鹤的影子拉长,又把繁复花影投落在高大的金身塑像上。
但越是沉静,顾元鹤心中的谨慎和顾虑越多,玉骨牌光芒不减,他随时注意着塔中动静,忽然,他看着金身塑像,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站在底层平视塑像,只能看见明武天王的长靴与垂落衣裾。
顾元鹤的影子就投射在塑像上,在此刻一点一点地被拉高延长,就好像顾元鹤长高了似的。
夕阳越来越低,的确会把人竖直的影子拉高。
但绝不会以这么快的速度,几乎眨眼间就高出了半个头。
顾元鹤抿紧唇看着倒影缓缓拉高,他握紧手中不问剑,猛得转过身看向日光的来向。
然而暗中蓄起的全部力道和果断都在看清真相的瞬间土崩瓦解。
顾元鹤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只见二层窗前站着一个男人,赤红的夕阳就漂浮在他身后,光线把他的影子拖得极长,直至落到顾元鹤身上,和他的影子交融到一起。
那人原本站在窗前,逆着光看不清脸,此刻缓步走向栏杆,进入阴影烛光中时,顾元鹤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说一切只不过是错觉。
玉骨牌亮得刺痛双眼。
顾元鹤现在明白谢邙那句话了。
只要他看见人,就一定能认出来。
因为现在站在上方,俯视顾元鹤的人,正是孟沉霜!
他一身白衣,扶着栏杆,淡笑一如往日,向下面的顾元鹤招了招手。
“小鹤,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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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白骨荒土,孟沉霜持剑挟迫着莫惊春,与谢邙僵持不下。
无论心中如何腹诽谢邙这剑丢得莫名其妙,孟沉霜表面上都做足了穷凶极恶绑架犯的戏码,他勾了勾唇角,对谢邙冷笑道:“谢仙尊以为我想要什么?”
谢邙的回答取决于他现在认为孟沉霜是什么身份,是散修李渡,还是魔君燃犀。
孟沉霜现在不知道谢邙的想法,不得不通过这个危险的问题旁敲侧击。
谢邙冷而锋利的唇在此刻压紧,他注视着孟沉霜,缭乱的怨魂煞暗影夜色使他的眸底深色更加复杂。
怨魂煞没有形体,像是一团团阴冷的浓雾,尖啸着在风中变幻了一次形状。
一切只在刹那之间,对心神紧绷的两人却仿佛过去了半辈子。
谢邙张了张嘴,他的声音与目光透过风与火被送到孟沉霜耳边,一字一顿:“你想活着。”
“呵,”孟沉霜唇间吐出一声嘲讽的笑,“仙尊真是聪慧过人。敢问,谁不想活着?”
谢邙的手臂瞬间紧绷,手掌在袖中牢牢握成了拳。
谁不想活着……
眼前人表现得就好像七十二年前在诛仙台上决然自戕的人从来不是他自己。
又或者,孟沉霜的确想要活,眼前这场死而复生不是谢邙的欲望生出来的罪孽,而正是孟沉霜当年为自己准备的退路。
但如果孟沉霜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又为什么在此时此刻装作陌路人,反唇相讥?
巨大的谜团和无法解释的矛盾与烈火一起横亘在两人之间,噼啪燃烧着,用滚滚黑烟与怨魂煞丝缕雾气遮挡了彼此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