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江上阳调整了一下背上的背包,然后握紧了轮椅的扶手,微微低下头对裴曦道:“这一次就不分胜负,一起往上走吧。”
裴曦并不意外地毫无回应,江上阳的心情不再那么激动了,平静地推着他继续走,额角有汗水渗了出来,很快就聚成汗珠往下滴,他也没管,只是时不时地调整着裴曦的轮椅,就算是修了一条小路,这段长长的山路也并不好走,江上阳肩负着两个人的东西,体力消耗得很快,基本上是走一段路休息一段时间,原本六七个小时的路程恐怕会被拖长一倍,但是江上阳并不急,就这么慢慢悠悠地推着裴曦往上走,整个世界都那么安静,只有时不时掠过的鸟叫声或者是小动物窜过的声音作为点缀,蓝天很蓝,白云很白,有风拂过,压得枝叶摇摆,天与地那么大,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踽踽前行。
中午最热的时分,江上阳在一片树荫下停下来休息,给裴曦扎完营养针之后就自己默默地吃潘戎的爱心便当,养尊处优的江氏总裁走了一早上,脚底都磨出了泡,只好默默地再给自己的鞋底多加一层垫子免得磨得更厉害,他搞定之后忍不住抬头看向裴曦,然后拍拍旁边的背包,抱怨道:“我这几年拿过最重的东西就是哑铃了,按理来说这些都应该是你背的不是吗?”
沉默了一会儿,江上阳又轻声道:“好吧,你都快要把我宠坏了,但是你欺负我的时候也不手软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依稀之间嘴角带了笑,只是那笑容太浅,外面的阳光太灿烂,一下子就把它藏起来了。
就像是出门郊游一样,江上阳也不着急,休息了一个多小时才重新启程,汗水湿透了衣服又干了,然后再度湿了,他推着裴曦往上走,一步一步,沉重却又毫不犹豫。
这一走又是数个小时,等到江上阳真正踏上山顶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太阳都完全不见踪影的时刻了,潘戎他们到底还是不放心,早早就让人在山顶上安置了营地供他们休息,江上阳并没有去看去亮堂堂的明亮又舒服的营地,而是用力把裴曦推上最后一个陡坡,把他推到了可以俯瞰下面那片原始森林的山崖边上,夏天的晚风从下至上呼啸而来,把裴曦的长发高高吹起,江上阳抬手拈住了一撮长长的发,望着天上的星辰,时光在这一瞬仿佛轮回倒转,十一年前的夏天,十一年前的夜空,和此时此刻相比又有什么差别?
江上阳松开了那撮发,把手搭在了裴曦的肩膀上,说:“裴少,我们爬上来了,”夏天山间的夜晚还是比较凉的,但是他额角的汗珠仍然没能干透,他加重了手里的力道,重复一遍:“我们爬上来了。”
长风呼啸,枝叶沙沙作响,营地那边燃烧着的篝火堆发出干柴燃烧的一声爆响,除此之外,四周近乎悄然无声,远方不知有什么野兽长长地尖啸一声,啸声平息之后,天地漆黑,万物俱寂。
江上阳忽然觉得累了,很累很累,累得他都直不起腰站不起来了,甚至好像连过度工作了一天的肺部都开始罢工了,他不得不弯下腰坐在冰冷的石头上,脑袋靠在轮椅的扶手上,他有些艰难地用力呼吸着,觉得脚疼,腰疼,肺部疼,喉咙疼,头也被这夜风吹得疼,浑身哪儿都累,哪儿都疼,他养尊处优了小半辈子,好像从来都没有遭受过这样的罪,他难受,难受得委屈,委屈得蜷起了身子趴在裴曦的膝盖上,用力抓紧他的手,有些艰难地道:“裴曦,我疼……”
如果是十一年前的裴曦,一定会一边嘲笑他太弱一边把他背起来,数落他到底翘了多少锻炼身体的课。
如果是十一年后的裴曦,一定会抱紧了他一边装作心疼喊着宝贝儿一边抓紧一切机会吃他豆腐。
但是眼前这个呢?
江上阳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眼睛上,好像什么都看不到就能避开这残酷的现实似的,近乎失神地呢喃着道:“裴曦,我为什么就这么疼呢……”
话到最后,已经被堵在喉咙里发不出音来,江上阳困难地深呼吸了几下,但还是没忍住眼中的酸涩,他趴在裴曦的膝盖上,像是十一年前在火场里看着裴劲英的尸体被火烧毁的那一瞬间一样,眼泪刷拉就掉了下来,他咬着牙,一开始还在忍着,忍着忍着就忍不住了,断断续续的,痛苦地哭了起来,滚烫的眼泪掉进了裴曦的掌心里……
他忽然意识到,他也许就会像是失去裴劲英一样,再一次失去裴曦了。
江上阳决定带着裴曦在足鱼山上住下来,除了供给物质之外,他依旧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这里,他就这么放下一切事务,孤独地陪着没动没静的裴曦住在足鱼山上,晨看朝阳,暮落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