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阳把扳指拿出来，握在手里轻轻地摩挲着，他一时之间的脑子似乎是空白的，又似乎盘旋了很多东西，最后他闭上眼睛，看到了多年之前的裴劲英用一张永远看起来都冷酷的没什么表情的脸看着他，却用一种对外人来说温和得不可思议的声音唤他“上阳”。

对于江上阳来说，如果年少时候要他写一篇关于父亲的作文，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裴劲英，随即才会慢悠悠地想起江徊昂，倒不是江徊昂对他不好，而是裴劲英对他太好了，让他常常忽略了他们两个人之间没有血缘联系却更胜血缘的关系，他印象中的相处都是这样的——他和裴劲英相谈甚欢，江徊昂坐在裴劲英旁边不怎么吭声，偶尔说上两句也是一针见血的意见，更远一点的座位上是吊儿郎当的裴曦在玩游戏或者听歌，几乎不参与到话题之中，只在有人叫他的时候才会抬头应一声。

以前的江上阳总是不能理解这样错位的关系和家庭究竟代表着什么，又隐藏着什么，但是随着他和裴曦的关系的变化，江上阳觉得自己似乎慢慢能体会到一些隐藏在深水之下从未留心过的东西了。

裴劲英和裴曦几乎一点儿都不像。

可是裴劲英和裴曦最像的地方就是他们都是一样的无情，但同样的，他们也容易把仅有的温情倾注在那么一两个人身上，例如裴劲英对江上阳视若亲子的亲情，让他连裴曦都不太关心，再例如裴劲英对江徊昂的……那种秘而不宣的情愫。

裴劲英看着江徊昂的眼神很特别，说是兄弟之情，不太像，说是朋友之交，又显得太浅，有时候看着看着还会让人觉得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跟戒备怀疑无关，更像是一种充满黑暗却又挣扎着靠近光明的情感，也许是距离太近反而模糊了感知，江徊昂似乎常常感觉不到，江上阳跟在裴劲英身边的时候却时有留意，也一直看不懂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直到最近，他看到了另一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

任是谁都觉得裴曦不像裴劲英，长相不像，性格更不像，可是裴劲英看着江徊昂的眼神，却是跟裴曦看着江上阳的时候一模一样——那种深沉的，幽不可测的，充满了独占和渴望气息的，冷静又疯狂的眼神。

每当裴曦吻他的时候，说爱他喜欢他的时候，对他充满欲望的时候，他都会露出这样的眼神，尤其是最近，裴曦对他的执念越来越深，好像恨不得将江上阳剥皮拆骨吞吃入腹，只有彻底融为一体，才能满足那种无法言喻的饥渴，那种如不见底的沟壑般无法填满的欲望。

如果说裴曦这么看着他，是因为他和江上阳的关系暧昧，那么裴劲英为什么要那样看着江徊昂呢？江上阳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东西，就浅浅地隐藏在一层薄纱之下，只要他用力地一戳，那个秘密就会从薄纱之下暴露出来，揭露一连串他二十多年不曾留意到的东西……本能的，江上阳有些不太敢去触碰，他觉得这个秘密一定很沉重，才会让裴劲英在那场大火之中做出那样的选择露出那样从未露出的表情，至今徘徊在江上阳的梦里，令他无法忘怀。

裴劲英对他的父亲……不可能的，应该不……不太可能吧？江上阳如是对自己道。

印象里，江上阳从没发现过裴劲英和江徊昂之间有什么隐秘的、不可告人的纠缠，而且依照当时裴家和江家的地位以及裴江两家的关系，就算他们两个人真的有什么超出兄弟之情的情愫，也并没有什么需要保密的，男未婚男未嫁的，就算两个人都有个儿子了，真的在一起的话难道还会有人说闲话吗？可是事实上是江上阳绞尽脑汁想了许久，也没有发现裴劲英和江徊昂之间有什么暧昧的痕迹，他们就像是最普通的两兄弟一样，甚至比血缘兄弟还亲密，他们互相关心，互相照顾，任凭谁看了都只能说一句感情好，但不会像是现在的人看到裴曦和江上阳那样，一看就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有着若有若无又紧密的联系，暧昧与不暧昧之间的差距还是非常远的。

那么，裴劲英为什么会露出那种眼神呢？江徊昂自己又知不知道呢？江上阳忽然发觉自己其实并没有特别了解上一代之间的纠葛，他也从没听裴劲英或者江徊昂详细说过他们的另一半，好像他和裴曦的母亲都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似的，他们的家庭只会容纳另外一对父子进驻，而对此裴劲英和江徊昂彼此的经历，他们也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江上阳倒不是真的对上一代的感情故事有非常大的兴趣，他只是觉得如果裴劲英也有着和裴曦一样的偏执，那么裴曦神经方面的问题极有可能是遗传自裴劲英的，裴劲英能够克制了六十多年不露痕迹，他的经验对于连辛宓都束手无策的裴曦来说……有没有用处呢？毕竟裴曦的脚可以有希望治好，裴曦的脑子，却是个会随时爆炸的定时/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