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心腹发问，江上阳缓缓地一眨眼，就道：“准备一艘快艇，一辆飞行器，把所有能想得到的求生用品放进去……送到裴家码头，然后，把我也送过去。”

第九十一章 恼怒

后来的事情便已经清晰明了了，江上阳亲眼目睹了一切，但是他没有救裴曦，而是让裴曦自己救自己，顺带把潘戎也捞走了，随着裴家父子俩的死讯传遍整个北联盟国9区，裴家覆灭不过是在短短几个昼夜之间，江家因为和裴家划开界线而得以保全，那些江上阳要求转移的裴家遗孤也尽数安全地活了下来，再后来，江上阳也在江徊昂回来之后演了一出父子翻脸的戏，在风雨飘摇的局势之中抢到了替裴家众人收尸的任务，裴劲英的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江上阳亲手收殓了他，直至下葬，也没有让江徊昂看他最后一眼——他的裴伯伯说过，他要在他爸面前光鲜亮丽一辈子，他怎么敢让他爸看到裴伯伯尸骨不全的样子？

瞧，裴曦也就在这一点上最直接遗传了裴劲英的基因，好强得要命，于在意的人面前能把自己所有不好和狼狈的东西藏得严严实实。

实际上江上阳连裴劲英的死因都没有跟任何人说，包括他死前狼狈痛苦的场景，直接默认了外面传来传去的裴劲英和三帮四派的人火拼而死的消息，江徊昂自始至终都没有反驳过江上阳的决定，好像很平静的样子，和裴劲英临死之前的认命特别像，江上阳隐约察觉到他爸是理解裴劲英的心思的，哪怕是听到裴劲英的死讯之后一夜之间熬白了两鬓的发，江徊昂也在江上阳劝阻他的时候很冷静地接受了不去裴劲英的遗体前吊唁的请求——他只是在家里给裴劲英立了一个牌位，常常对着那牌位，整夜整夜睡不着。

而江上阳……他在听说裴曦的死讯之后，默默地等了十一年，他心里始终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觉得裴曦不会死。

他没有后悔过当时不出面救裴曦，以那时候裴家码头的情况，江上阳冲出去也不过是一起死罢了，反倒是裴曦自己自保，没有人拖累他，在江上阳破坏了其他船只飞行器的情况下，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追兵的裴曦生还下来的可能性还更高，但是偶尔江上阳也在想，他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也许他是在害怕，害怕面对裴曦的时候想起那场大火，想起裴劲英抓着他让他看好裴曦的模样，即使裴劲英强调了他最后打那支毒品其实反而延长了他的性命，但是那种凄惨屈辱的死法还不如一刀毙命，就不会连他的尸体都来不及带出来，要在火海里被毁得面目全非，江上阳曾经无数次梦见被烧得只剩下一排焦炭的裴劲英坐在他床边，漆黑的下颔骨头摩擦着，一遍一遍地跟他说，江上阳，答应我，替我看着裴曦。

江上阳不觉得可怕，他只是很痛苦，死亡的阴影其实一直笼罩着他，被他强硬地忽略，没有一个人能够从容地接受至亲为自己牵连而死的代价，哪怕他们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更无可奈何的是裴劲英临死之前只有一个遗愿，可是江上阳也做不到，直到接到裴曦回归晚宴的请柬的那一刹那，他才猛地整个人都松了下来，感觉那根绷了十一年的心弦猛地松了下来，反弹到心口，弹得他浑身发痛。

迟到了十一年的承诺，他终于有机会兑现了。

裴曦沉默着听完了江上阳对当年那个噩梦一般的夜晚的描述，恐怕没有人比江上阳更直观地了解裴劲英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但是这件事给江上阳的打击太大，他几次回忆起来都是断断续续的，用力抓紧发抖的手说不出话来，裴曦把他的手指强硬地掰开来，放到自己的掌心里，哪怕被抓出几道血痕了都没有吭声，只是安静地听他说完了全部的话。

其实江上阳还是有做一些删减的，比如裴劲英毒品发作时的样子，比如他的尸体变成火球的样子，他真的说不出口，也怕裴曦黑化得更严重，那天元伍说他和裴劲英一起在书房、结果活下来的只有他的时候，江上阳都没敢说，而是迂回着逼裴曦答应他别疯到把自己弄死，谁知道竟然弄巧成拙，真不知道该不该说这就是命。

可是如果说北联盟国9区有什么东西值得裴曦不惜一切也要回来，那么其中一定有一个原因是裴劲英。

江上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也吐出了一个连他爸江徊昂都不知道的秘密，他觉得沉甸甸的心都一下子轻松了，那种松弛感甚至让他觉得有些迷茫，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江上阳有点恍惚地喃喃道：“裴曦，害死裴伯伯的人里的其中一个就是我，你是不是很恨我？”有时候他都在想，如果江徊昂知道真相，是不是也会对他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