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一想到裴曦会死……江上阳就有一种从脚底升到每一根头发丝儿的气闷感,像是这个世界和他都隔出了一层透明的膜,也让氧气无法进入这层膜里,他唯有在用力掐住手掌心稳住心神的时候才能把这层膜撕开,那么裴曦呢?他是不是会在无人的地方用力冲撞,却也怎么都冲不开,只能站在那层膜后面冷冰冰地、孤独地注视着黑白的世界,只有鲜红的血液才是他的世界里的唯一的色彩?
再要好的朋友黏在一起也会有厌烦的时候,何况是相对两相厌的两个人,江上阳在最讨厌裴曦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裴曦真的不在他身边的话那就天下太平了,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让裴曦去死,让裴曦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无论在裴曦的内心里,江上阳这三个字究竟被挤到哪个看不到、偶尔拎出来晾一晾的角落,但是在江上阳的世界里,前面十七年的记忆全都写满了裴曦的名字,哪怕是他和他爸在做亲子交流,也有一个臭小孩在旁边捣乱,如果人分为感性和理性,那么江上阳一定从来都是他们两个人之间属于感性的角色,即使他再怎么样表现对裴曦的嫌弃和对他的不耐烦,江上阳都不得不承认,只有他清楚裴曦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他就会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头脑清醒心脏坚强——
因为他知道永远有一个人会视他为对手,在等着在某一次时机中出手打败他,他不能让自己处于不清醒的状态;与此同时,他也明白无论他深陷怎么样的困境,也总会有一个家伙很嚣张地出现在他面前,大声地嘲笑着他的无能的愚蠢,但是却会伸出手把他从泥沼里拉出来——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无言的默契,裴曦会死,江上阳也会死,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最终的最终,能够杀死他们两个人的,除了自己之外,也就只有彼此了。
而且,如果裴曦真的死了,那么十一年前……十一年前裴劲英临死之前的嘱托该怎么办?他江上阳有什么理由辜负一个他最尊敬的长辈留下来的唯一意愿?!
“所以,现在只有你能帮他了?”江上阳如是问。
辛宓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他,“我只能说,不是我能帮他,而是我在努力找办法来帮他。”
江上阳深深地蹙起了眉头,“但是他拒绝你?”
辛宓再一次苦笑,“还好他不拒绝我提供的他觉得有用的办法。”
“能治好他?”
“……没有人知道能不能。”
“为什么?”
辛宓沉重地说:“再好的药也有救不了的人,何况我还没想到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辛宓,无论你有多少理由,但是,我只有一个要求——”江上阳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好像真的平静从容,“想办法治好他,任何代价都可以。”
第八十五章 价值
“这个很重要?好吧,的确是出自我个人的意愿。”
“他是人类,不是动物。”
“有多难?”
“他没有试过,他怎么知道就做不到?”
“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我只有一个要求——”
“想办法治好他,任何代价都可以。”
蓝白色色调的治疗室里,还是那温馨暖意的布置,还是那令人时刻保持冷静的颜色,连唯一的活物——裴曦还保持着辛宓离开时的姿势,坐在沙发上,状似在发呆,双腿搭在白色的地毯上,苍白的脚掌几乎陷进那毛茸茸的长毛里,漆黑的长发却因为不堪忍受地心重力而顺着他的眉眼垂落下来,挡住了他的半张脸,冬日的光从窗户上大片地泼洒进来,将那俊雅英挺的眉目半数挡在阴影里,裴曦半闭着眼,睫毛轻轻垂落下来,像是蝴蝶的双翼,轻盈却又有力,能够盘旋飞起,他纤长的五指之间握着那个银白色的通讯器,上面循环播放着一个监控录像,监控画面里的背景俨然是辛宓的房间,而这里面的主角毫无疑问就是之前刚进行过一场单独对话的辛宓以及江上阳了。
……他监控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单独对话。
监控录像的画质很好,甚至能把人眼中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能拍摄进去,声音也是清晰无比的,辛宓和江上阳两个人同时不说话的时候,还能听到其中一个人有些不匀的呼吸声,昭显着其主人心境的起伏不定,裴曦一遍遍地循环地把监控录像在通讯器的屏幕上放出来,从一开始目不转睛的看,到现在仔仔细细的听,仿佛打算把每一帧画面都剖析开来,把里面的每一个细节都挖掘出来,才能让他排除所有令他觉得无法信任的疑点。
辛宓打开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场景,他下意识地反手把门带上,怕外面的人不小心听到监控录像的声音,那到时候他就真的跳进黄河去都洗不清了……不对,是有嘴都说不清了——和病人亦或者病人家属对话的时候,录音和监控的确是在可允许范围之内的,一是为了留存病患资料,二是保障心理工作者的安全,但是仅限于心理专家和心理医生作为研究和治疗的样本保存,在没有得到本人允许的情况下随意交给其他人,哪怕这个人是病患本身,都是很不专业的行为,可是为了这个裴大boss……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违反规定了,在裴曦面前规矩两个字压根就不需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辛宓现在比较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