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的尽头能看到一座孤零零的墓,庄重的黑色墓碑上有着“裴劲英之墓”几个简单利落笔锋凌厉的字,像是那张相片上的人一样,严谨,利索,凌傲不折。
江上阳将一捧火花兰放在裴劲英墓前,摆好一堆祭品,轻声而恭敬地道:“裴伯伯,我和裴曦来看您了。”
他的声音未落,就听到后面一声闷响,江上阳回头一看,便看到那个眉目英武的男子跌在地上,轮椅被推到一旁,他放开了撑在地上稳住身体的手,绷直了脊梁跪在墓碑前,因为江上阳暂时走开,所以天上的细雨毫无掩盖地落满了他一身,很快在那头长发上聚起小小的水珠,凝结在了苍白的脸上,如同雾气一般纠缠着他。
江上阳第一反应就是想去扶他,但是裴曦很快就弯下了腰,恭恭敬敬叩下三个响头,黑发拖曳出一条弯曲的弧,然后喊了一声:“爸。”
第二十四章 裴父
裴曦的声音甚至都是平平淡淡的,和他的眼神一样,深沉,平稳,什么情绪都渗不出来,好像只是远游晚归的游子站在活生生的威严的父亲面前一般,他看着墓碑的眼神都和当年站在裴劲英面前听训时没什么不同。
江上阳默默地看着他,眼神复杂,如果是普通人,这种情形下他自然是会安抚一番,或者对他说哭一场发泄一番就最好不过,但对象是裴曦,江上阳反而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或者说裴曦也不需要他做什么。
叩完头后,裴曦就直起了腰,注视着眼前墓碑上的照片,他当年只带走了一个潘戎,其它的什么都没了,更不用提照片这种会暴露身份的东西,裴劲英的模样在他挣扎生死的这十几年里已经模糊,今时今日一看,也有一种倍感陌生的心情。
裴劲英一生辉煌,但是直到六十多岁死于9区反叛,他也并没娶妻,裴曦的母亲只是对方的一个情人,生完孩子没多久就死于地下世界的斗争碾压了,地下世界里不讲究出身,大有英雄不论出处的意思,所以他裴曦仍然是裴劲英风风光光的嫡子,也是唯一的儿子。
可惜,裴曦和裴劲英并不亲密,说白了,干着刀尖舔血朝不保夕的事情,看惯了兄弟阋墙亲人相残的戏码,哪来那么多天伦之乐可以享受?裴曦很小就敢带着一帮小弟混地下世界了,裴劲英也没管,他干得好的时候,偶尔会夸上两句,当成得力干将一样培养。
话是如此,可也不妨碍裴曦把裴劲英当成目标一样追崇,应该说裴劲英是北联盟国9区太多人的目标了,他有他的胆识他的远见他的气度,他被人称为北联盟国9区的帝王,用一个传奇的帝国顶起了那个年代整个北联盟国9区的天。
所以裴曦一直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他太狠了,暂时树了威,还没有得信,有了畏,尚不到被敬的地步,裴劲英就像是一个巨人一样走在他前面,刺激着他无所畏惧地往前走。
可是没等裴曦追上他,裴劲英就死了,死在了裴曦朝着他走着的路上,一个背叛,一场动荡,一把大火,毁了这个北联盟国9区的帝王。
“那天……火是不是很大?”裴曦突然问。
江上阳被问得一时有些晃神,像是陷入某种回忆里,他低声道:“大……很大,什么都烧没了。”
“嗯,”裴曦口吻淡淡,“像他的风格,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享受够了就好。”
雨丝越来越密了,针一样扎在人身上,江上阳撑着伞遮住了裴曦头顶上的一小片天,“裴少,节哀。”
“没什么好节哀的,他早就说过自己情愿早死也不想活到老,”裴曦开口的时候没怎么用力,声音很轻,被瑟瑟寒风吹得薄薄的,像是刀,“你看,他也是怕老的。”
“人之常情罢了,”江上阳动了动唇,“你能看开就好。”
“看开又怎么样?”裴曦嘴角弯了弯,那是一个冰冷又动人的弧度,“他们该还的,我自然会去讨回来。”
“我知道,”江上阳低低地应了一声,“你想做的,很少有做不到的。”
“只有这一条路能走,走不完就得死,我怎么会做不到?”裴曦缓声道,平静里带着不可一世的自信,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可是江上阳离他太近,近到好多东西都掩饰不住,雨声淅淅,天光冷锐,他在裴曦眼里看不到一丝明亮,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在蔓延,黑得叫人害怕,黑得仿佛随时择人而噬。或者……将他自己吞噬。
这样的一张脸,这样的眼神……其实只有仇恨才是没有变的,时间已经走过了好多好多年,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可是裴曦却留在了当年,好像从没过完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