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叔叔,”翎枫在他面前羞愧地低头,“尚未以宾客之礼迎之,便要你医治面具叔叔,着实失礼。”
知晓多年不曾见过,便是生疏不少,薛久加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拘礼,他说道:“你让禾儿羽儿多陪陪我便可,特别是羽儿,跟你小时候长得真像,不过你可没他顽皮。”
“爹爹,你们在说什么?”羽儿玩腻了小虫,知道要找爹亲便自个儿溜了,后面的禾儿牵着林则仕,翎枫疾走几步扶着他,“羽儿下次走慢些,昨夜爷爷才腿疼醒过,不记得了吗?”
我无妨,他们找你。
翎枫领着他至小亭子坐下,薛久加欲替他把脉,方触及他皮肤时,林则仕却猛得缩回手,浑身颤抖着包围自己,翎枫不知道他想起何事才如此防备,便轻言劝道:“薛叔叔想替你问诊,他不是坏人。”
无论旁人再如何劝说,林则仕也不再配合,一遍遍地写着无妨,所有人都拗不过他,直到王一新缓步而来,轻声道:“你便让他看看,让我放心。”
林则仕犹豫半晌伸出手,薛久加望着布满深浅疤痕的手腕心惊,叹气之中指尖轻按。
他体内顽疾难祛是肉眼所见,见不得的是多年前中的毒已深入喉管,渗入双目之中,以致于无法言语,亦无法视物。断腿之伤已错失最好的时机,骨骼相接之处完好密合,如要完好如初,除非再打断一次,再找个技术上好的大夫接上,抹着上好的膏药整整一年不得走动,但方才诊他脉象,心脉衰弱,怕是受不住这重接之苦痛。
他正思索着该如何向众人解释,倒是王一新先开口问道:“可是要什么药材,我可去取。”
“宫中亦有许多名贵药材,也可去取。”翎枫紧张问道。
“如若还没有,我便广罗天下采药之人,让他们去寻。”不知何时走到身旁的萧穆寒,抱着羽儿眉目凝重问道。
“不必。”薛久加走到亭子的另一边,从药箱之中拿出一味药,对着众人低声道,“断腿要恢复如常,唯有打断重接,但我不建议这么做,他近十年身子未曾好好调养过,现下年纪也不小,怕是受不住。再者,他是因着中毒才口不能言,目不能视。所中之毒无法辨别,解药亦无处可寻。这颗解毒丸是先师研制用以解百毒的共通之处,我无法保证让他完好如初,但应该能减轻部分痛苦。”
王一新心受重击,轻飘飘地地坠落,他本以为薛久加定有法子令他痊愈,却没料到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掩住悄然掉落的水珠,颤声道:“那便试试,让他别那么疼,别疼得要了他的命,也要了我的命。”
林则仕的耳朵何其灵敏,拄着拐杖准确无误地走到他面前,隔着面具深深地凝望着,用指腹拭去仓促滚烫的水珠,随后向薛久加面前深深俯首作揖,向着他的方向伸出疤痕满贯的手掌,随后将掌心之中的药物吞下,写道,不疼了。
王一新着实想质问一番,想好好问问他,到底是哪里疼,到底是何时开始疼,到底是如何的疼,重见的每一刻于他而言,都是不见血泪的折磨。
在轮回镜中想救却救不回,亲眼见他吞下毒药,府邸烧成灰烬,为了怀中的残破画卷和烧了半截的木牌,狼狈之中拖拽一地的血迹,而后茫然地望向四周,盼着有人来救救他,那时,他救不了,他尚可以被司命星君故意困在轮回镜为借口,将这个过错全都推到他人身上。
可现在,他活生生地在面前,他亦救不回。他没办法让他回到白衣翩翩的郎君,与他吟诗作对出口成章,看他丹青笔墨妙笔生花,全都是因为他那点私心满满的一厢情愿,这段感情便始终不得偿其所愿。
现如今他亦别无所求,只盼着能与他度过往后余生,别再让他承受些因他而起的苦痛。
“爷爷!”禾儿惊呼道。
众人才瞧见淅淅沥沥的黑血由林则仕唇边溢出,沿着残旧的面具滴落在衣襟,薛久加往他背后顺着往上,而后重重一拍,黝黑的血块便自口中而出,林则仕踉跄几步拄着拐杖站稳,王一新和翎枫适时地扶着,薛久加再次重重用力,涌出的已变成鲜红的血液。
萧穆寒抱起禾儿和羽儿,悄声道:“薛叔叔在治病,爷爷会好起来的。”
话音未落,林则仕瘦弱的身体便轰地一声软倒在地,忧心仲仲的禾儿见着方才与他们一起玩的爷爷不省人事,便害怕地埋在萧穆寒怀里哭泣,羽儿尚未知晓是什么事情,只是见禾儿哭了,也跟着一起哇哇大哭,萧穆寒只好跟翎枫说:“我带他们到集市转转。”
“你瞧瞧,即便你喜欢我,也能儿孙绕膝,喜欢我,不亏吧?”王一新向他们说着无妨,速度极快地背起林则仕,语调故作轻松隐含的沉重,而身上的重量却轻得吓人。林则仕尚未完全丧失神智,闻得发丝之间的清香,便也安心不少,只在他背上写着,当然是极好的,我没有力气,你别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