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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上衣带的手不住颤抖,面具下的百感交集,他已经数不清多少年都在等待这一天,等得真的来临时,他竟胆怯得需精心装扮自己,才敢迈出这一步。

断了一小截的拐杖被他使得十分顺畅,背微微倾斜向前躬着,高高低低的行走间,隔着面具竟能感受到这瘸子满满的喜悦。他的身形不若若干年前高大,可他踏出庙门的那一刻,挺拔得让轮回镜外的王一新竟舍不得移开目光。

千万年前,帝君在天庭等他,等他化形。

千万年后,子衡在人世等他,等他相见。

王一新久久不动,只怔楞望穿他残旧面具上的灿然笑意,而后他拄着拐杖拖着残腿,一瘸一拐,身形不稳,他明明目中无神,却好似每一步都踏出光亮,兴致勃勃地问拿出央求他人写的字以及残卷,纸上书写,有无见过这个人、何处是碧落山?

被问之人一见画卷和字,黑乎乎的一片,哪里来的什么人,碧落山又是什么地方,闻所未闻,再看这糟老头发髻虽整齐,神态却疯疯癫癫的,只摇摇头便走了。

他到过很多地方,问过许多人,始终一无所获,但他不曾放弃。

两年后,辗转各地的他无意中行至梁家村,温润又熟悉的声音入得耳间,他问道:“面具叔叔?”

他现下年纪大了,声音也有些听不清楚,他将手放在耳朵上,避免他人看见掌心的疤痕,握成拳头放在耳边,示意他听不太清楚,可否说大声一些?

面前站着的正是隐居梁家村的翎枫,他正好下工回来,手里还揣着几包药,他拽紧了他的手心低头看去,掌心赫然有一条深可见骨的疤痕,他欣喜问道:“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翎枫。”

林则仕一听这名字,拐杖便也顾不上了,半撑在翎枫身上,如同儿时一般,想摸索着从而想像他现下的样貌,可翎枫到底已经长大了,大庭广众这般不雅,是要遭闲话的。将拐杖捡起放到他手心,不露痕迹地躲避开他的摸索,牵着他的衣袖指路,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停顿半晌,低落得接过拐杖,全心全意都在想着,是不是自己的手太脏,才不愿他的触碰。他虽不曾照过镜子,可为了在那人面前不要显得太落魄,这两年来不曾让自己邋遢过,应不至于遭人嫌弃。

可是面具掉落了?

他吓得摸向脸庞,方方整整地贴紧着。

他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翎枫领着他跨过小门槛,他用脚小心地跺了跺,隔着破旧的足靴触摸柔软,风过后有尘土扑鼻,左侧传来蔬菜果香,右侧传来几声鸡鸣,还有孩童边向他爬过来衣裳拖曳泥土的声音,边口齿不清地边喊着:“爹,等你,抱抱。”

禾儿爬得累了,索性坐在地上,张开双手等着他爹来抱。

林则仕侧着头欲向翎枫手写询问,翎枫却松开手向前几步,两只手吃力地抱起将禾儿,捏捏他的小鼻子,笑道:“禾儿,你又在地上爬,这脏了的衣服可不能麻烦小雅姐姐,你以后得自己洗。”

小雅正好回来了,见院里这么多人,而且翎枫还在抱着禾儿,连忙接到自己手里,大呼一声:“公子,我来,你的手臂……”

“不碍事。”翎枫见有人抱着禾儿,便也放下心来,重新走到林则仕面前,小心翼翼地扶起他,温声道,“我扶你去坐坐。”

其实林则仕忍住心里的众多疑问,被他牵到里面坐着,倒了一杯热茶,禾儿乖乖地坐在地上自言自语地玩耍,翎枫一边将他瞧着,免得他磕着碰着,定会大片淤青久日不散,一边倒了杯热茶给林则仕,问道:“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林则仕先在衣裳上擦了几遍手,待他自认为干净些,才试探性地伸出手,翎枫笑了笑,恍若多年前的默契,手心被他捏着,细细摩挲着,才写道,不在青岳城?

好像是引起翎枫的伤心事,他许久都未回应,林则仕眉头拧成一团,却又不知如何再与他沟通,恰好禾儿见他们这样,觉得好玩,爬着过去拽着翎枫的衣摆,调皮道:“爹,我也要,我也要。”

翎枫顿时笑了:“你要什么?”

禾儿站在他的大腿上,抱紧他的脖子,而后坐下捏着他的掌心,小手指点来点去,甜甜地喊了声:“要爹。”

林则仕也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两年一别,没想到翎枫都成家了,禾儿的声音软软糯糯的,瞬时便回到十几年前,翎枫喊自己爹的情景,他笑着写道,你儿子?

翎枫笑着应了声,抓着禾儿的手臂,指着林则仕温柔道:“禾儿,喊爷爷。”

“爷爷~”禾儿乖乖地喊了声,他正想要与爷爷玩掌心的游戏,可他一见那道恐怖的疤痕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埋在他的怀里再也不出来,小手还往外不停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