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页

“舒扬,你也干活去,别天天跟着我这个老不死的。”舒爷爷一步一颤地拄着拐杖,舒扬二话不说将他背到身上,“你这样走得走到什么时候呀,可别耽误了人家。”

舒家村实在是小,没几步便走到了舒爷爷家,舒子晋葬在家后门处,只鼓起小小的一个坟头包。舒扬小心翼翼将舒爷爷放下后,便自动自觉地干起活,招待起客人来,随即扫地洗碗,完成后对舒爷爷大喊一声去耕田了,只留他们三人在里头。

舒爷爷回忆起舒子晋时,对其是十分思念及赞赏的,舒子晋从小饱读诗书,为人孝顺,舒家人皆以他作榜样,后来出了那档子事,令整个畅虹涧的人都为之一震。

当时荣语被人发现让人奸污后杀死,被人找到其尸身时,手上紧紧抓着的,是舒子晋从不离身的玉佩,各族长老以此认定,舒子晋是作案时慌忙之下才将玉佩遗落。

舒子晋被官府押去刑堂时,还在处理家族事务,面对各族长老的质问,他之所言无一人信,他说自己与荣语参加完百花裳宴后,因与荣语有婚约的冉翰林有事先行离去,托付自己将荣语送回,因大家皆知荣语与冉翰林早有婚约,冉翰林与他又情同兄弟,岂会越矩?当时荣语坐在马车内,他可是在外骑马而行,与荣语互相避嫌,根本无法近身,哪能安这罪名在他身上?

可那时,他无法解释,他从不离身的玉佩为何不在他身上,亦无旁人为其佐证,他身在何处,所做何事。他百口莫辩,一冲动,便当场自刎,以死明志。可在旁人看来,却是畏罪自杀。

从此以后,荣家、冉家对舒家便时常排挤,连展家都掺一脚,天天喊着替天行道,舒爷爷痛失爱子,亦十分痛心,可更让人痛心的是,儿子死后还要忍受某些舒家人的埋怨,责怪舒爷爷家教不严,败坏家风。

帝君说道:“舒子晋当时身在何处、所做何事,你大概知道,但是在当时又不能言,正想办法瞒过此事,没料到舒子晋竟如此刚烈,当场以死明志。”

舒爷爷自嘲一声:“是,我是知道。我明知道我儿冤死,却无能为力。”

他 缓缓开口,目光垂垂老矣:“我儿根本不可能女干污荣语,因为他根本就对女子无情,他……是个断袖。”

帝君微不可察地偏过头,一芯倒是不卑不亢,脸不红心不跳。

“当时大家对断袖之癖的厌恶,恐怕是会丢尽舒家颜面,我儿一向有主意,他向我坦白心事,我虽然痛心,但他从小到大也只有这么一点要求,我不忍心拒绝,只是警告了他一点,此事,绝不能向外人道。那天送荣语回去后,他便是去找他的相爱之人了,我心知肚明,却有口难言。”舒爷爷回忆起来,神情痛觉,“我儿何等聪颖,应该是想着说不说出来,结果都是一样的吧。即便还了我儿清白,又扯出另外一桩丑事,舒家,照样万劫不复。”

一芯忍不住走到这位舒老爷爷身旁,轻轻握住他的手。舒子晋一事搅得舒家落寞至此,在如此长久的岁月中,该是受了舒家多少人的责怪与怨怼,该是忍了多少旁人所不能忍的心痛,兴许是时过境迁,才不忍心再去责怪这个老人家。大概是成仙了有段时日,那点慈悲心放出来了,便收不回去。

帝君却大手一拍:“走了。”

一芯毕恭毕敬地给老爷爷倒了杯茶,虽然他比这位老爷爷大了至少几万岁,还是很不要脸地喊了声爷爷,乖巧道:“你请喝茶。”

舒老爷爷笑道:“多谢你们才是。”

将他们送至门口,叮嘱道:“我儿前几日托梦给我,说是有世外高人要助他洗清冤屈,向畅虹涧真相大白,可是我想想,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当年知道的人也死得差不多,对于这些后辈来讲,真相与否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旁人缺的,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点消遣,我唯恐他执念太重,近几年他托梦给我,总是过得不太好的样子。现下,我与你们说一通,心里好受许多。他虽总是托梦给我,我却总跟他说不到几句话便醒了,两位是世外高人,必有方法联系他,如若得闲,便帮我托一句话给他。”舒老爷爷一口气说了好长一串,终于想起来要歇口气,沧桑道,“让他放下吧。”

放下?一芯琢磨着这两个字,放下谈何容易。前面那人走得四平八稳,从头到尾都未泄露自己半分心思,克逮克容却又冷眼旁观,凡人一世不过是他的一眨眼,凡人之苦不过是他的弹指间,一芯很想知道,他心底里,可有什么真正放不下的事情?

一芯心里很明白,如若不是自己的执念,帝君当年寻回的一小块肉糜未必就能成功,可他这样做,到底是因为自己的愧疚,还是因着当年他出卖邪魔、助战天庭而偿恩?而自己对他的情意,帝君又能明白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