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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当真奇怪,我又没说你腹中孩子是谁的,你又何必着急露出狐狸尾巴。可惜这番精彩言辞,小柿子瞧不见。

“你休要害我。”

曾在书中无意中得知有些人惊慌起来便会有臆想症,面前这位二夫人,不是中了魔障便是有臆想症吧。身体被孕期种种不适搅得筋疲力尽,他不似二夫人这般有千万般爱护集于一身,他需得挺着肚腹,腰酸地搭着小茅屋,如若下雨,便连一处干净的地界都没有。滋补汤药是没有的,他只能帮街头卖小馄饨的店铺洗碗,在那厚着脸皮吃点东西。懂草药的事,不能被太多人知悉,现下他还未知隐月宫情况如何,如若露出马脚,便死无全尸。如此只能在那家小馄饨店里谋生,可现在肚腹大了,那里也呆不下去,所幸往日还存了些钱,再不成,偷偷回碧落山将魅生珍藏的话本子卖了,换得几个钱能解燃眉之需。

他要做这么多筋疲力尽的事,剩下的力气不想再与二夫人多废一句话,需留着晚上抵抗那时不时而来的抽筋。

二夫人见他无论如何都无反应,便灰溜溜地入府,王一新依旧拾掇着茅草装饰着他的庇身之所。

当晚,远远便能听见二夫人惨叫的声音。王一新站在门外听着众人哭成一团,以为小柿子出了什么事。刚迈出一步,肚腹便猛烈地痛起来,一阵一阵的令他直不起腰。他想起了树林里冲刷的血迹,面色灰白,抓起瓷瓶里的药全部吞下去,着急起来遗落几颗在地上。可腹痛不减分毫,反而变本加厉,全身都痉挛起来,呼吸断断续续。

他才想起,下午曾被二夫人狠狠一推,撞击到后方冰凉的墙。

小柿子往日那一推,不断重现与二夫人重合,他痛苦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思索着要出去找大夫。提脚走了一步,血便顺着体内留了下来,他微弱地呼吸着扶着墙壁走,沿着墙壁一滴一滴地连成血线,血迹清晰地映在破旧布鞋上。

在出门不远处遇到来势汹汹的林则仕,他扒着墙壁捂着肚子,身子倾斜无法直立,林则仕却痛苦道,“我信了,你收手吧。”

因痛得紧了,王一新呕出了黄色的汁液,擦擦嘴角不解问道,“信了什么?”

“信我一辈子摆脱不了你,信你下了双生蛊,信你今日去找了她,信你不惜残害自己的身体去残害她,我都信了。”

王一新自嘲地笑了两声,软倒坐在墙壁上,“她孩子……没了?”

“没了。”

什么残害自己的身体去残害她,明明是她偷汉子被自己瞧见,明明她的孩子根本不是你的孩子,明明是她恶人先告状,明明是她的错。

林则仕察觉他神色不对,才发现他身下一滩血迹。

他的肚腹隆起多时,自己从未关注过,只当他是发胖,可除了肚腹,触及到指尖的便是皮下的骨头。血迹沿着腿流了一地,比之方才二夫人房里端出的一盆盆血水,有过之而无不及。林则仕那时想起的是什么,是他执行任务归去碧落山的满身血迹,王一新昏迷了一天一夜,那时他以为他要死了。

王一新嘴唇一动一动,话语极度缓慢,“哦……那我们的……也要没了……”

林则仕将他架在胳膊上,要去给他找大夫,才瞧见王一新双腿无力,方才那段路,几乎是被拖着走的。干脆将他腾空如往常那样抱在怀里,夜色里他煞白着一张脸,指骨发白地抓着他身上的衣襟,紧皱着眉头忍着阵阵痛楚,每一阵战栗方流出一股血水。

将他送八福堂大夫浑身解数,依旧留不住已陪伴七个月的孩子。

小小的身躯已经有血有肉,四肢蜷缩着,将自己的头埋在里面,好似静静地睡着一般。小人儿从自己的身体里狠狠地剥离出去,不带一丝眷恋。

那时林则仕信了,他确然改变了身体构造,是个会生子的男人。

这次小产以后他又清减了不少,肚腹原本的弧度已平坦,他却时不时地习惯抚上,仿佛那七个月蜷缩着的孩子还在他的肚子里,偶尔地翻滚着。他面无表情,躺在床上,饿了不知,渴了不知,做什么都索然无味,有时候在小茅屋的台阶上只身坐一晚,从天亮到天黑,再从天黑到天亮,林则仕给他加件衣裳,他面无表情的脸上会突现一个怪异的笑容。让仆人送去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收回,仆人只禀告那呆子还是那样坐着,一动不动的如同雕像。

坐累了就回到床上,躺着瞪眼瞧着天花板。再后些时日,他连笑都不会了,也不会哭,一天到晚的面无表情,甚至听不见林则仕说的话。

直到他能听见林则仕说话了,林则仕却告诉他,有些事,他永远原谅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