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惴惴道:“太太。”
王夫人估摸他要找老太太求晴雯的事,先拿话堵了他的嘴,板着脸说:“你们也太不把府里的规矩当回事,你屋里那个病了的丫头我作主挪出去了。且我听说她做事最是懒怠,难管教得很,既如此以后也不用再进来了。”
宝玉见她面有怒色,言语间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自知晴雯之事不能挽回,遂求救似的看向贾母,抱有最后一点希望:老太太往日也喜欢晴雯的为人,肯定知道她分明不是那样的。
贾母摩挲着宝玉的背,说:“听你娘的,日后屋里丫头不够使有好的我再给你挑一个。”
晴雯就很好,别的他也不要。宝玉低着头嗫嚅两句,看来求老太太也不成了。
王夫人说:“你不必为这些小事分了精力,回去好好念书才是正经,仔细你老子明儿问你。”
宝玉垂下眼睫,神色郁郁的回到房中,一头歪倒在榻上。见角落还有晴雯绣了半截的活计,上面所绣的海棠花一如既往的栩栩如生,而绣海棠的人却不在,一时竟有物是人非之感,呆呆的流下两行泪来,任由袭人如何劝都止不住。
袭人只得道:“你既舍不得她,待太太消气了再去求老太太将她接进来就是,仔细眼睛哭皴了。”
“老太太也不让的。”宝玉将此前贾母、王夫人的话说了,“晴雯这一去万不能回来了。”
袭人听说他已经求了老太太,且老太太、太太都不让晴雯回来,心里一松——这屋里就属晴雯最爱挑她的刺,如今倒好。
宝玉喃喃道:“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偏要打发她出去做什么?这一遭到底是何缘故?”晴雯只是偶感风寒,眼见着过两日就好了,哪里值当太太这么大阵仗。
袭人少不得拿王夫人不喜丫头容貌出挑言语轻薄者说事,宝玉默默无言,这又是一项无解的问题:老母亲与自己的爱好不一致该怎么办?
半晌他说:“你将晴雯往日攒的细软物什收拾出来,再或有咱们常时攒下的钱拿几吊明日我打发人给她送去罢,她哥哥又是那样一种人,且不知日后怎么样呢。”
袭人笑道:“这还用你说?我岂是那样小器的,早拾掇好了,你别管这些,我找人悄悄送过去便是。”
宝玉私心想着明日去看看晴雯,只自己揽下,两人说了好一会儿,直到婆子催促才各自睡下。
翌日午间他先在贾母处转了一圈,又说要去林家找林表兄,贾母如何不允,两边都是熟了的,嘱咐他不许骑马便放了人。
宝玉悄悄地吩咐李贵先到下人房晴雯家,本还怕晴雯兄嫂在家不好说话,谁知屋里一个人影也无,掀开草帘进去就见晴雯正在芦席土炕上挣扎着朝炕头炉台伸手,那里摆着破碗破壶。
见宝玉进来晴雯又惊又喜,瞬间泪流满面,悲痛不能言。
宝玉亦是泪水直流,知道她口渴,取了炉台上的破茶壶倒茶,里面哪里有茶?只得一碗冷冰冰的凉水。晴雯顾不得水凉,狠灌了两口才算活过来。
宝玉环视一周,这里的条件不说比原来的住处,便是府里的杂物间都比这舒适。又见桌上有两包药,忙问:“昨儿我叫李贵请大夫来,大夫怎么说?这药是大夫留的?怎的不熬来喝?”
晴雯半靠在炕头,恹恹道:“他们哪个管我?我渴了这半日连水都喝不上一口呢。”便是大夫来了怕花钱都要撵走,亏得李贵付了钱,“你带的是什么?若是里面有钱便拿出来替我还给李贵罢,昨儿多劳他替我奔忙。”
“都是你往日攒的东西,我叫袭人收拾了悄悄带来的。”可惜多的东西都被吴兴家的搜走了,宝玉心疼的说:“旁的不管,你先养好病罢。”
听说晴雯没喝上药,又无头苍蝇似的到处找药罐,还是李贵在外面劝道:“二爷,仔细一会儿人来了,您将药带出来晚点我找个婆子熬了给晴姑娘送来倒便宜。”
晴雯精神头好了些,见状也劝:“你快回去罢,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有你来看我这一遭便是死也甘心了。”
“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宝玉捂住她的嘴,眼眶微红。
因着李贵昨日请来大夫,知道有宝玉关心她,晴雯心里不至于如原书那般绝望。但她聪明绝顶,自己平白顶着狐狸精的名头被赶出府,以太太的脾性日后再不能用她的。她根本想不出前路如何,索性死了倒干净。
只舍不得宝玉。
“我担了这个冤名,咱们再不能在一处的。抽空儿你来见我一面两面,咱们说说话儿也就罢了。”晴雯哽咽道:“咱们往日好好的,不想凭空生出这一节来。”
外面李贵见远远的似有人来,催道:“二爷,有人来了,咱们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