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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公英 金面佛 918 字 2022-11-26

面孔还未褪去青涩稚气的少年郎不时夹几筷子菜给吕品天。她脸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波涛汹涌,连自己一直在吃白饭都没有意识到。吕承志忽然有些后悔刚才张奕舸希望跟他们同桌时自己没有委婉地拒绝,餐桌上尽管有他一刻不停地说话,却还是莫名的尴尬。

借口自己还有课堂作业要写,推开餐盘,吕品天礼貌地向众人告别,然后挂着没有任何内容的微笑走了。张奕舸想跟她一道走,又留恋没有请教完的问题,只是犹豫的瞬间,邹扬跟她已经消失在楼梯口。

直到晚上回食神居,所有的当事人跟知情者才开诚布公地谈判。对,是谈判,而非认祖归宗。吕品天看店堂里的大钟,时针分针秒针一刻不停歇地向前运动,时光悄无声息地流动。店门紧闭,挂上“因故停止营业一晚”的牌子。住在店里的帮工被吴老板打发去北街的电影院看《勇敢的心》。吕品天看过这部片子,是英语课时老师放给她们看的英文原版。穿着苏格兰裙的勇士,长着一双东方美目的王妃,悠扬而悲伤的乐曲,辽阔苍凉的苏格兰原野。好多年以后,她还保留着这样的习惯,看电影只看原声,最多配个中文字幕,任何译制片她都无法忍受。

问题的核心人物是她,她却如一个局外人阒然而漠然。邹扬坐在她旁边,静静地看她宁静柔和的面庞。想到也许很快他们就会相隔于天涯的两端,心中说不出的难过。他撩起她的额发,轻轻抚摸她眼角的伤疤,脑子里隐隐约约浮起一个念头,如果去美国的话可以消掉这道伤疤,那么还是去会比较好。

“很丑,对不对?”吕品天忽然涌出委屈,这么丑,还是离你们远点的好。这种莫名的微妙情绪来的迅猛而说不清缘由,只是瞬间便充斥在胸间。

不明就里的邹扬循着她的思路跳进去,愣头愣脑地回答:“确实不好看,还是消掉的好。要是去美国的话,说不定就可以消除掉。”

因为难过,他撇开了头,盯着桌腿说出这番话。

吕品天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记忆中张奕舸气急败坏的模样、同桌惊恐失措的眼神跟他粗声嘎气的回答交织在一起,传递到她脑海中的讯息就是“他们都讨厌她,连邹扬也不例外”。连季如璟小心翼翼的不去提那道伤疤,也不过是因为她可怜她。

“那好,我如你们所愿,我去美国。”她挑挑眉头,转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留下一室的大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什么她又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吴老板茫然若失,这两天她一直在竭尽全力劝说女儿跟前夫出国,现在如愿以偿了,却又万般的无奈。同样心里空落落的还有邹扬。九十年代中期小留学生还不像现在这般普遍,非得有所谓的海外关系才妥帖。

吕品天躺在床上,身体蜷缩在毛毯被下,一声不吭。邹扬坐在她身边,看写字台上的地球仪,中国和美国,在模型上是一指的距离,置在地球的背景,却隔着海天一线的太平洋。他心里难受的像猫抓了一样,心口烧着疼,面上还不好表现出来。

“你到了那里,记得给我写信。”

“婷婷姐姐说西餐一点也不像麦当劳里的那样好吃,让吕夫人跟干妈学会你爱吃的菜再走。”

隔了很久,她都没有回应。邹扬看时间实在不早了,叹了口气起身出了房间。吕品天一直躲在毯子下默默流泪,等到关门声响起,她探出脑袋,把床上的大公仔和枕头全丢到了门上。

楼下厨房里吴老板正在教吕夫人熬白粥。米是泡好的,白白胖胖,要熬到开花,粘稠度恰当,新米熬成淡淡的绿色,一锅粥出来得花费上二三小时的工夫。吴老板专心致志地熬着,手把手教她。仿佛丝毫不带怨恨的心态。

她跟自己的这个远房表妹是今年才见上面的。最初吕承志提离婚的时候,她也想存着心非要见一面不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勾走了自己丈夫的魂?难不成是个天仙?但吕承志护的紧,死活不让,而且大包大揽说是自己的错,自己追的她,她并没有“勾引”自己。吴景芳要怎么生气怎么责骂都冲着他来好了。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吴老板觉得男人真是奇怪,为了一个女人那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也可以这样子。真的到了战争年代,枪林弹雨严刑逼供怕早就当叛徒了。她忘了一点,根本原因在于她吴景芳不会真拿他怎么样,敌人是真的会要他的命的。突然间泄了气,于是爽快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吕承志不知道这层过往,他只是欣喜庆幸妻子没有冲到面前跟自己撕扯。他站在那儿,盯着刚盛在碗里的白粥,犹豫着要不要端起来先吃了早饭。这粥是吴景芳为他熬的,新米泡好,小火熬粥,清贵却不是寡淡。那时候他爱这粥,爱这温暖的滋味,淡淡的油烟气息,妻子姣好面容上的温柔笑意。就好像他寡居的母亲所言,过日子就该有个过日子的样子,景芳就是个能持家过日子的女人。虽然他讨厌她头发上永远也洗不干净的油烟味,也不喜欢她跟老顾客开的各色玩笑,还是依循母亲的劝告,两人去民政局领了红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