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品天听他说要为自己买衣服,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表示不要。
美术老师笑起来,道:“你可别觉得是占了我便宜,其实当模特的话,不仅衣服应当由作画者提供,还应当得到报酬。”
“那老师打算付我多少报酬啊?”她也笑起来。
“请你吃饭?”
吕品天摇摇头,看着画纸上安静的女孩,笑道,老师,展览以后能把这幅画送给我吗?
老师愣了一下,点头道,当然可以。
她点点头,拿起自己放在沙发上的书包,挥手告辞。十月初的白天虽然秋老虎依旧肆虐,晚风却有了些许清冷的味道。邹扬站在走廊上离画室不远的地方对她招手。吕品天看见他颇为惊异:“你怎么不在教室等我,还能顺便做作业。”
邹扬微笑,见她抱着胳膊,拿了件米色的外套罩在她身上:“干妈说晚上天气会转凉,——做模特儿都干些什么啊?”
“嗐,能有什么,就是坐在那里发呆,一呆就呆到现在。”
“既然这么无聊,为什么还要答应给他当模特儿。”邹扬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太乐意她把时间花费在那样的事情上。
“赠人鲜花,手留余香,举手之劳嘛。”她朝天边的晚霞做了个鬼脸,朗声道,“而且老师答应展览后把那幅画送给我,呵呵,还从来没人给我画过像呢。我真担心老师会不答应,我还不习惯自己的画像挂在别人家里。”
第 9 章
两人走到食神居门口,里面正出来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神情萧索。小城历史上虽是文化名城,经历这么些年的风风雨雨,却也败了落了,像是民国时的遗老遗少,哪怕端着架子,面子里子也早已不是那么回事。这样一个学者般的人物从店里走出,邹扬跟吕品天都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因为中间正有人骑着装满泔水桶的三轮车经过,熏人的气味让他俩都不由自主地捂住了鼻子。再一抬头,店门口不远处那辆黑色的小车已经不见。
吃晚饭的时候,吴老板破天荒地一言不发。吕品天看了她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妈,喝汤得用勺子,你拿筷子再搅和也喝不到汤啊。”
吴老板忽然火冒三丈,丹凤眼瞪成斗鸡眼,眼睛里竟似杀气腾腾。她冷笑,怎么着,嫌你妈没知识没文化给你掉价儿呢?
吕品天吓了一跳,同桌吃饭的邹扬跟帮工俱是一愣,不明所以地看她。吴老板脸色铁青,双颊的肌肉僵硬的仿佛大理石,字一个一个从颤抖的牙齿缝里蹦出来:“你是不是觉得你妈不好,让你吃苦受罪遭人嘲笑,过的不痛快了?”
吕品天眼巴巴地看着母亲,放下碗筷,一句话没说回楼上去了。邹扬不放心,宽慰了吴老板几句“天天不是这个意思”,赶紧跟上去。房间里没人,他在楼上穿来穿去,找了半天都不见人影。走到卫生间门口,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和抽泣的声音,他拍打门没人应答,干脆扭开门进去。瘦弱的女孩正抱着胳膊蹲坐在墙角哭,嘴里不住地嘟囔:“我没有,我没有嫌弃过妈妈,真的没有。我不是那样的人,妈妈怎么能这样说我。”
邹扬心里一紧,也蹲下身,顺势把她脑袋揽进怀里,轻轻地哄劝:“没事的,我们知道。”
“我明明没有嫌妈妈的意思,她为什么要曲解我。她没让我吃过苦,真的,我一点也不觉得没有爸爸是她的过错。谁笑我了?从来都没有过。”
邹扬看她哭的连气都喘不过来,只觉得自己无端也跟着难受起来。他心里疑惑吴老板的失常举动,嘴上去只能安慰:“干妈肯定是碰到不顺心的事儿了,借题发挥呢。你妈的脾气你自己还不清楚,倒是你,被说了两句就哭成这样,羞不羞?”
吕品天一时气还没喘匀,闻声更加气闷,说一个字打一个嗝,照你说,我妈这样伤我,还是我的不对了?
邹扬夹在干妈跟小姑娘之间,颇为头大,两边都不敢得罪,唯有各打五十大板:“干妈肯定不对,不过你也要体谅她每天忙里忙外辛苦,别跟她一般见识还不成吗。”说到后来他自己都没觉察到声音低了下去,跟梦呓似的轻不可闻,“你还有妈妈可以生气,我连我妈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
吕品天一听急了,连忙嚷嚷,不是说好了我妈给你当妈的么,你不许再提那事了。
“好好好,我不说。呵,反正我都习惯了。嗳,你要不要下去吃饭了。再不下去的话,西洋菜煲鱼汤冷掉就腥了。”
她别扭了半天,还是被他拉着下楼回到饭桌。绷着张脸的吴老板看女儿双目泛红、梨花带雨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叫帮工去厨房重新舀了碗热汤亲自放到她面前。饭桌上沉闷的尴尬,谁也没有再提先前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