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服昨日里方才改过,今日再试的时候果真便十分的合身。萧明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时候,宽肩瘦腰,如松如玉,身姿挺拔一如一柄出鞘长剑。他的五官像极了皇帝,疏眉朗目,轮廓极深。此时,他清俊的面容被身上那件喜服的近乎浓艳的红色一衬,便生出一种锋利至极的俊美。
萧明钰特特炫耀了一番,又道:“母后以前总说我像父皇,想来父皇当年与母后成亲时候,穿上喜服,大约也是这般模样吧?”
皇帝没好气的笑了一声,嘴里道:“朕那会儿还比你小了几岁,才十六呢……”话虽如此,他垂眸看着萧明钰,微微一怔,目光却不觉得飘远了:萧明钰确实是生得极像他,此时换上喜服的模样倒是叫自己想起当年。
那时候,正是新婚,他也曾欢喜的整夜都睡不着。新婚那日,他还握着许氏的手,一字一句的与她说,要做“一世的夫妻”。婚后的那一段时日,王氏还没入府,他们两人同起同卧,朝夕相对,不知有多么快活……
然而,昔日之诺应犹在耳,许氏却已先他一步入了昭陵。
皇帝沉默片刻,心情不知怎的又有些低落下去,微微阖了阖眼,用指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随意的摆了摆手,与萧明钰便道:“朕有些乏了,你便先回去吧。”
萧明钰见状倒是劝了一句:“父皇既是累了,不若早些休息?”
皇帝微微颔首,随即又吩咐黄顺送一送萧明钰。
一直到了廊下,萧明钰才转头与黄顺拱了拱手:“就到这吧,公公不必再送……”他顿了顿,又轻声加了一句,“那件事便麻烦公公了。”
黄顺面上神色不变,只是轻声道:“老奴既是应了殿下,自是会尽力的。”说着便也站住身,目送萧明钰离开。一直等到萧明钰的背影不见了,他才摆摆袖子,重又回了甘露殿里。
皇帝因为想起当年与元德皇后的旧事,颇多感伤,也没了批折子的心情,丢开手里的御笔便起身往内殿走去,想要在临窗的小榻上躺下歇一歇。
黄顺垂着头,恭恭敬敬的跟在皇帝后头,与边上的几个内侍宫人一道服侍着皇帝更衣然后躺下。黄顺亲自拿了一条薄毯给皇帝盖上,另外的几个内侍和宫人则是轻手轻脚的退到屏风后面,等着皇帝随时传唤。
黄顺盖完了毯子,便又从袖子里拿了一块安神香,加到边上的镂空香炉里头。
香雾袅袅,缓缓升腾而起,殿中暖香盈盈。
本该合眼养神的皇帝却忽而转了身,抬眼去看黄顺:“今日加的是什么香?”
“是安神香,”黄顺垂眉低眼,恭敬小心的回答道,“奴才瞧陛下这几日睡得不安稳,便斗胆加了一块。”
皇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仿佛是不经意的开口道:“这香,记得以前立政殿偶尔也点。”
黄顺小心的应声道:“是啊,元德皇后素来节俭,不爱香料一类,案上反倒多是供着一些花草盆栽。只有这一味安神香,倒是常点。”
皇帝薄唇微扬,不觉露出笑容来:“是了,她是怕朕睡得不好呢,每每朕来,多是要点一炉的……”他此时不由得便又想起昔日里夫妻恩爱的旧事,心中不觉一软,又是欢喜又是酸楚。
皇帝躺在榻上,嗅着鼻尖熟悉的熏香,倦意渐渐上来,不一会儿便又合眼睡了过去。
这一觉,倒是难得的好眠。甚至,他还在梦里见到了元德皇后。
她坐在秋千上,是少女时候的模样,梳了双髻,带着一对珠花。随着秋千的摇晃,珠花花蕊上的珍珠也微微动了动,衬得她满头乌发如鸦羽。她回头看着他,笑起来的时候,眸光如水,仍旧是那般的温柔可爱。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生怕惊到了她,只是怔怔的看着。
有那么一刻,他几乎有一种错觉,仿佛已爬过千山,跨过万水,等待许久,为的也不过是为了站在这里,看着她垂头和自己微笑。
多么好啊,她还在那里,还能与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