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她寄身于晏子钦家的事很少有人知道,市井间都把她比作西施,丁家树倒猢狲散,罗绮玉也不知所踪了,只是不知谁有幸做她的范蠡,陪她共泛五湖风。
看她拿着手帕挡住脸的样子,显然也不希望被外人认出。
不远不近跟着罗绮玉出了平安坊,若论跟踪,杜和不是行家,罗绮玉更是万分警觉,他不得不步步小心,借着行人摊铺打掩护,走了半个时辰,穿了小半座城,罗绮玉都没发觉身后缀着个眉头越皱越紧的杜和。
起初,杜和还觉得有趣,后来越走越偏,心下嘀咕起来,罗绮玉究竟要去哪?太平坊大致在四方城池的正中,他们一径往南走,直走过汴水上的州桥,又走了一里,来到曲院街地界。
说起城南曲院街,汴梁城里无人不晓,国初时因在此地督造酿酒所用的酒曲而得名“曲院”,后来渐渐变成了有名的花街柳巷,虽比汴水两侧的青楼差些格调,却也是一掷千金、缠头万两的温柔乡。
“她来这里做什么?”杜和立在街角,狐疑地打量着罗绮玉,见她在一处红灯高悬的院落前徘徊良久,幸而此地夜夜笙歌,白日冷落,没有闲人,这才叩开大门,被一个裹着绿头巾的乐工请了进去。
杜和仰头看看门上牌匾,原来叫清月馆,不必说,一定是一处青楼。
她为什么还要和这种地方有牵扯?杜和眉头紧锁,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像被人打了一棍,又想打别人一顿,说不出的憋屈。坐在街角的墙后,从纸盒里拿出本来要给晏子钦的蜂糖糍糕,一边生闷气,一边啊呜啊呜吃了个干净,把纸盒往地上一摔,抬脚嘎吱嘎吱踩成一张平板,发泄一气,力气使完了,靠在墙上喘息。
“活见鬼,我生的哪门子闲气!”他抽了自己一巴掌,捡起已经成为纸片的纸盒,团成一团,气鼓鼓沿着来路回去,一路上眼睛发直,就像上了弦一样往前冲,好几次险些撞上川流不息地车马,赚来了好几声“你不要命啦”、“没长眼啊”之类的“叫好声”。
车倒是躲得过,人却没躲过,刚走桥过了汴水,到了一个转角,杜和正和从另一侧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是个十五六的少女,脸庞如月儿般可爱,正午的阳光洒在她有些蓬乱却乌黑如墨盛如云的发丝上,宛若熠熠金光,荆钗布裙,不掩灵气,双手托着一只大笸箩,里面铺了一层晾晒好的菜干,没想到和人迎面撞上,手里的东西飞了满天,那只笸箩不偏不倚扣在杜和头上,被他伸手扶住,少女却仰面摔在地上。
周围走过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娘,认识这个少女,扶起她,连声问着:“阿月,没事吧?”又埋怨杜和道:“你倒是扶稳了人啊,抓着那个竹编的死物有什么用?”
杜和把笸箩从头上摘下来,一看,边缘似乎破了,更不好意思,道:“对不起,这个……好像坏了。”
刚站起来的阿月拂去身上的浮土,笑道:“没事,早就坏了,给我吧。”说着,接过笸箩,大大方方推开旁边一扇木门,闪身进去。
原来她就住在这里,杜和仰头一看,越发觉得这座略显破旧的两层小楼眼熟,应该是给他留下过难以磨灭的印象,可究竟是什么时候见过呢?
身旁的大娘拍了拍杜和,道:“小哥,不要探头探脑了,阿月家有个疯娘亲,你在她家门前站久了,她要拿水泼你、拿火赶你的!”
泼水?杜和猛然想起来。
没错,他来过这里,上次就是在这堵墙下站了一会儿,就被一个中年妇人当头扣下一盆水,浇成了落汤鸡!
看阿月灵动可人,怎么会有那么一个疯癫娘呢!杜和叹了口气,摇着头走远了,经这一闹也好,方才压在心头的阴霾扫去了几分,只是到了大理寺时已过中午,本想早些出来,避开夏日骄阳,没想到耽搁到这个时辰。
好在方才垫补了几块蜂糖糍糕,虽走了长路,也不算饿,刚想和衙门前的人打听晏子钦,却见大门从内打开,一列官轿鱼贯而出。
“一二三,三顶?”杜和站在路边数了一下,心想寻常的主簿、评事出行,远远用不着轿子,必然是主管此处的大理寺卿和两位少卿才用得上,如今见了三顶轿子,莫不是大理寺的三位上层倾巢而出?
出了什么大事,这么劳师动众?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跟上再说,反正明姝让他找晏子钦,跟着准没错。
有了跟踪罗绮玉的经验,杜和悄悄跟着大理寺的队伍来到一处峻宇雕墙的所在,蓊郁的树木蔚然成荫,枝叶压过墙头,倒是杜和从没来过的地方,周围围着披坚执锐的禁军,只可远远看见牌匾上三个字 会同馆。
这里就是接待外国使臣的馆舍,杜和点点头,好热闹、求甚解的脾气让他无比渴望混进去一探究竟,可看禁军的架势,闲杂人等一旦靠近就会被扎成马蜂窝,他还想多活几年,不想变成人肉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