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苹微微吃了一惊:“怎么?不是说东平与北骁正是敌对之时,怎么突然又结了姻亲?”
周凤城苦笑道:“何止如此。据说是北骁诸王争位,两败俱伤,奉了大王子未满两岁的独子继位。因是幼主,难理国事,加上内讧内耗,恐被中元乘机算计,因此主动与东平修好。还听说东平皇后也有了身孕,皇帝已经亲口许诺——如若生女,与北骁幼主结为姻好,如若生女,便结为兄弟。皇后看,这般一来,两国十余年的结盟已是定了的。西定……西定在韩将军时虽口称与我国修好,其实一直来往淡漠,靠不住。倘若皇上再一味沉迷于儿女情中,不知整顿奋发,万一哪天这两边起了不良之心……”这话说出来颇为涩口。他本是西定人,入朝为官后也力图为西定百姓谋些福利,只是毕竟生长南祁,西定反而再无亲友,时间久了,南祁倒比西定更似家乡,这一颗心,渐渐的向了南祁。可是故土难忘,倘若将来两国敌对,无疑更是尴尬,因此说起来便远不如谈论东平之顺利。
方苹岂不知他心中所想,徐徐道:“皇上年轻,不能诸事都倚着他,满朝文武是做什么的?难道皇上疏忽一些,就没人做事了不成?”
周凤城叹道:“谈何容易?自从高家族灭,摄政王被诛,韩家又被黜落,朝中其实已经没几个能独当一面的人。就是有……不是高党就是王党,再不然也是韩党,皇上又不放心……”
方苹默然。其实何止这些党皇上太后不信任,就连周凤城,太后也不见得多么信任,否则又为何要将自己的侄女嫁给他?都说摄政王专权误国,但现在他已伏诛,国内却也不见得有什么改善,反而是年轻的皇帝于丧妃之痛中难以自拔,几乎连国事都要误了。
“凤城,太后提的亲事……你不妨打探一下。倘若女孩儿当真四德俱全,似乎倒也不必顾忌身份……”
周凤城只觉得头似有千斤般重,点下去就再也抬不上来:“臣知道。其实臣也想过,倘若当真结了这门亲,臣做事也可放开手脚,但……”
方苹黯然一笑:“是啊,这般一门亲事,任女子再好,也难论家庭之乐。我是深知的,不该逼你也堕入其中。你自己拿主意吧,不必顾忌我,太后再是不满,至多也只是言语上讥诮些。如今你是朝中第一得用之人,总不能自毁栋梁。”
周凤城喃喃道:“臣倒不为这些……”他茫然说着,脑海里似乎浮起一个人来,猛然一惊,自己压了下去,“这些都是小事,臣只消行端立正,就是放开手脚去做也没有什么。倒是朝中人才凋零,实在不得了。臣觉得城卫将军齐帜,工部管事李苌都是好的,虽然说是摄政王手中提拔起来的,却也不见得就是王党,只是皇上总是拖拉着不下批示。”
方苹轻轻按按眉心:“疑人不用,既然不能信任,暂时不用也罢。不过人才急需,还是——开恩科吧。”南祁规矩,五年一科考,现在离着科考还有三年,万万等不及,唯一的办法就是提前开恩科,“我腹中不论是儿是女,都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开个恩科,勉强也够得上了。”
周凤城眼前一亮:“臣回去就修本,等皇后生产,就上本奏。”
方苹点了点头:“爹呢?我有些日子不曾回去看他了,他老人家身体还好么?”方英是谨言慎行的人,更是守足规矩,外臣不入内宫,他是从来不会请求进宫见女儿的。
周凤城迟疑片刻,叹气道:“方大人如今在修史,前几日,正修到《摄政王本纪》……”
到底是自家女儿,方苹一听就知道必然有什么事:“怎么?爹是怎么写的?”
“风定尘,南祁王族之子,幼慧而黠……朱子十二年,风定尘率军攻取东宁西凉,纳为南祁属国,更名为东平、西定,国力大盛,直追中元……此后举止言行,皆于前不甚相符,而英明果断过之……”
方苹连连皱眉:“爹怎么……’国人皆以为患‘那一段写得不错,怎么后面又出来’英明果断‘了?”
周凤城叹道:“大人的性情是这样的,史笔如铁,一字也不能改的。摄政王自大病三日之后,的确行事大胜于前,难道不是真的?还有呢——幼主以其势大,设计诛之,遂不知所终……”
“什么叫不知所终?而且,’以其势大‘,这,这又是什么话?难道爹就不能写点别的?以其专权误国,不是——”方苹说到后来,自己也没了声息。摄政王后来,确实不能叫做专权误国,自己的父亲素来刚正,又是修史,怎么肯妄记一字?那不知所终亦是真的,谁又见过摄政王的尸体?按说诛戮这样的权臣,应该明正典刑,如今连个尸首也不见,不是“不知所终”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