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威缓缓地说着,身子直靠着椅背上,双手交叉在腹部,像老僧坐定一般,举重若轻地说了这一番,像是回到了刑警生涯中那种缜密的思维。
这角度很客观,简凡心里暗暗有几分敬服,其中的理由和自己想到的几近相互印证了,看着李威清澈深遂的眼神,简凡心里有点打鼓,不过还是鼓鼓勇气小心翼翼说道:“李总,对您的行事我有一点不了解……曾国伟失踪、裴东方自杀,乔小波被清退,理论上说,不管是谁泄密,能背这个黑锅的人已经增加了,而您审查结束的时候没有选择辞职,却在被调任我们现在一队代理队长的时候辞职,这件事,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对不起,如果涉及隐私,您可以不回答。”
“呵呵……这个呀,不涉及我的隐私,涉及你们的隐私了,或者说,我们共同的隐私。”李威欠欠身子,又一次出乎意料,不仅没有什么尴尬,反而开怀地笑上了,笑了几声示意着张杰说道:“把录音机摁了,我告诉你这个隐私。不用记录,大家都知道。”
张杰看看简凡,简凡点点头,啪声摁了录音,就见得李威招招手让二人上前来,俩人几步上前,就见得李威捋着袖子,把胳膊直伸到二人眼前。俩个人一看,霎时抽了一口凉气。光滑的腕部隆起着两道环形的伤痕,年深日久和肤色根本不一样,都是行业中人,一看便知道那是手铐形成的勒痕、小臂、肘部都有类似的伤,历历在目,甚至有点触目心惊。简凡和张杰互看了一眼,心里挖凉一片,不知道李威要干什么。
“你们,见过乔小波了吧?”李威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的人。一听这话,简凡心下一凛,猛地明白了为什么乔小波见着穿警服的就打颤发抖,敢情也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后遗症了。刚刚一愣神就听得李威说道:“乔小波差点被专案组的吓成白痴,出来好多年都不敢出门,我听说呢裴东方是被三个组轮班审了几天受不了,逼急了才从三楼跳了下来……我很庆幸我当过几年兵,脸皮呢,比他们厚几层;身子骨呢,比他们结实点,虽然我的嫌疑最重,可不是我,我要是死了更说不清了,所以呢,我就选择赖活着了……呵呵,我这可是有证有据啊,而且你们肯定在案卷上没有看到过。包括裴东方的死,你们肯定也不知道详情。”
像是玩笑一般说着这些难以启齿的往事,李威的坦然和大度让简凡和张杰有点脸红和心惊,如果说当时没有过刑讯逼供那是假的,只不过没想到能留下的痕迹是如此之深,十几年拿出来仍然让观者无法释怀,简凡看着李威淡然一脸的表情,突然想到了蒋姐说得那茶中三道,到了最终顿悟的时候,或者就是茶道到了极致,一切都淡如轻风了。看着李威正端详着自己,简凡笑笑,轻声道:“李叔,那我更不明白了,好容易苦尽甘来了,也提拔了,为什么还是选择辞职呢?”
“呵呵……”李威摇摇头笑笑,看看张杰,又看看简凡,释然地说道:“处在你们这年龄还理解不了,这样说吧,我在你们这样大的时候也是热血青年,当时我们就靠着拳脚和铐子办案,我觉得我问心无愧,因为我是警察,我身上的警服代表着正义……可正义又是什么?是拳脚?是手铐?是无端的猜测和怀疑?是对嫌疑人的精神和肉体折磨?这些我曾经都相信过,有时候即便是有所过份,我也会用正义作幌子为自己开脱遮丑。可在这件案子中,十四年前,当我从一个施虐者向一个受虐者角色转换的时候,我开始理解一个人被戴上手铐的时候,心里是多么惶恐,那怕他是清白的;当我被铐着被同行连番审讯的时候,疼痛和疲劳就像我曾经施加在别人身上的一样,我那时候想到最多不是洗脱我自己,而是在扪心自问,我曾经做得是对,还是错?我是不是曾经像被别人冤枉一样,冤枉了很多人……如果不是裴东方的死,案子不停,我估计脱不了身;至于调任一队的代理队长么,那是对这些隐私隐瞒的一个筹码,好捂住我的嘴……后来我想当当正正地主持一次公道和正义,想洗脱我的嫌疑,洗脱曾国伟身上的嫌疑,可同样被阻止了,没有人给我这个机会,除了辞职我还能怎么样?……一个人可怜之处不是他没有信仰、也不是背叛信仰,而是被信仰抛弃和背叛……我,就是那个可怜人。像以前任何一次一样,我坦然接受你们的调查,我为我说的每一句话负责。”
张杰和简凡听得这位已经去职多年的警察前辈之言,声情俱有、言辞恳切,而对于前辈所说的那些司空见惯的拳脚手铐之事顿觉冷汗涔涔,呆立在桌前看着要来调查的嫌疑人,好像自己俩人成了被质问的角色,此时方觉得,本案最大嫌疑人李威身上,什么样的复杂东西都有,独独不像有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