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相思九岁那年,她不再问,她的脑子被人们强行塞进了一句话:茼蒿镇没有鸾凤桥。相思开始读诗: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或者,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来来去去,都是那些带着相思二字的痴情句。吟的时候,眉心凝着愁,荒漠一般的眼神,也逐渐显露些许生机,就像暗夜里开出小小的一朵纯白。

那个时候,女子进书塾在茼蒿镇还未有先例,傅家只得重金聘请一些老夫子,教相思读书写字。但除了那些诗词,别的,相思就算倒背如流,她的脸上,也是一如既往的暗沉,眼里没有盛开的纯白。傅老爷的希冀又一次落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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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相思跟着母亲到庙里进香,在翰林茶社听见泠泠的琴音。普通的琴多为七弦,但茶社里琴师的琴,却有九弦,那婉转低徊,一挑一捻间,满腔的忧愁和绝望,淋漓酣畅。

相思只是经过,短短几声弦音入耳,就觉得心内翻腾,眼里湿湿的竟要流出泪来。她挽住母亲的手,说,告诉父亲,相思要学琴。傅夫人转脸望见相思的表情又生动起来,只道是方才在庙里的诚心打动了菩萨,回家告诉老爷,没几日,那九弦琴的主人,便成了相思的老师。

他叫天涯。段天涯。

相思听见他的名字,再看他深刻的五官,雨打落花一般,颤抖着,呜呜地哭起来。

十六年,相思第一次尝到眼泪的滋味。她不知道是因为欢喜而哭,还是哭了才欢喜,她走过去拉着天涯的手,说,我终于等到你。

情浓如墨。

天涯却抽离,毕恭毕敬。小姐,我是你的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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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常在梦里见到惨白的相思,面容惨白,手指惨白,连头发都是惨白。但仍然那样美,凄凄地哭,凄凄地笑,血肉鲜活,握紧他冰凉的手,告诉他,我在鸾凤桥等你,已有百年。

茼蒿镇是江南的水乡,小小的,很安静。桥一共有三座:青龙,玄武,和朱雀。没有相思口里的鸾凤桥。

天涯叹息着从梦里醒过来,披了衣衫站到窗口,雾气渐渐弥漫,一寸一寸浸透他的肌肤,不觉冷,反倒觉得滋润,很像是久旱逢甘霖的一棵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