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郑如今受西蛮南下侵扰,百姓不堪其苦,仿佛悬在王朝头顶上的一方刀刃。但人们常说, 二十年前,薛昭将军在时, 大郑列将千名,精兵百万, 沃野万里无人来犯。一朝薛昭将军身死, 才一时间令西蛮做大。
小院儿难以相信,人人口中热议的传说,竟然就是自己的生父。
“我曾沦落风尘, 将军对我一见倾心,正是在恒昌五年的激战时,我随军出征,才有了你。当时战事频仍,只好远下杭南养胎,谁知从此和你父亲就此作别。”
玉楼春谈起往事已经不再伤心。她与郑澜的生母红霞,是当年教坊司最艳名远博的歌舞伎,后者入了宫闱,而她则被薛昭将军一见倾心,甚至为了抵抗礼俗,为她挂冠而去,才应纳入府。当时薛昭少年英才,京中名门贵女属意于他的人不计其数,然而他却无视伦常礼法,坚决要娶玉楼春为妻。此时曾经浮浪一时,甚至被书会才人写入话本和经变之中。
小院儿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手中的芙蓉冻被她攥出了温度。
“你的父亲是在恒昌六年,也就是你出生的那一年,与西蛮激战时战死。当时,他们深入敌后,却没有等到帝王应允的补给,于是不得不以身殉国。”薛昭的死,是帝国的伤痛,但是因为那场战争牵涉了许多的党阀争夺和派系纠葛,因此多年来并不能被民间随意议论,恒昌帝当时为了安抚朝内君心,则将薛昭的战死,说得轰轰烈烈,对背后的深处缘由,闭口不谈。
这是一段不被昭雪的沉冤,玉楼春谈几次,几度叹息:“后来我生下你,却因为没有倚靠,又被歹人所骗,睡梦中将你抱走。我以为此生再也不能与你相见。”
玉楼春此时又浮上了欣喜的笑容:“本来孟夫人说,要让我与淑媛重逢,但我看到了你的胎记,便知道你不是淑媛,或许是青佩。而你脚上的红痣,不会有错。”
小院儿的脸色称不上好看,她从未料到自己的身世竟然如此坎坷,甚至和大郑的国祚紧密相连。
“父亲一定是受了冤屈。”小院儿笃定地看向玉楼春。
玉楼春不置可否。
“那么她呢?怎么会……”怎么会凭空多了一个妹妹?
玉楼春闻言,脸色有些局促,沉了一息,看向门口空无一人,钱淑媛恐怕已经找到了金三,往前街上的茶水棚子里去用早点了。才絮絮说道:“我本以为要重操旧业,卖笑为生,谁知在杭南,遇到了淑媛的父亲。他待我情真意切,我便不得不委身与他。”
小院儿低头沉默,玉楼春有几分窘迫,对小院儿说:“青佩,当时为娘活着的所有目的都是为了继续找寻你的下落,所以才不得不失节,何况我本是勾栏泥淖中来,若无薛昭将军,可能洗尽铅华早已经寂寂无名。”
小院儿点点头,似乎是体谅与理解道:“这些年,我也在人牙子与勾栏里长大,你的话,我能体会。”
玉楼春心疼地将小院儿搂在怀中,丝绸质地的裙子并不容易暖热,但是久了,小院儿也感受到了一丝温存。
“淑媛比你小两岁。我生下她之后,钱大人本要抬我入府,谁知吴氏却不肯他纳妾。于是只能将淑媛抱入钱家,其实这次她前来,我也有些生疏。”
玉楼春似乎很有些不安:“可是为娘也有许多不解,为何孟夫人以为你是淑媛……”她打量着小院儿的穿戴,又望向门外院中兀自坐在那里佩戴者短剑的蝶,自然是又确认了她是湛王府如今的女主人。
小院儿沉了沉,眸子清亮地看向玉楼春,将自己如何替嫁的事情告知了她。
玉楼春听后压抑不已,“世间竟然有如此巧合的事……”
小院儿心头还有疑问,却已经不是关于自己,而是刚刚在房檐上消失的金三:“那个金三,怎么会在此处?”
玉楼春顿了顿才明白小院儿说的是护送钱淑媛来的人,便道:“那个男子叫金三?我以为是淑媛如今的意中人,淑媛说他一路仗义相送,让她没有受什么颠沛之苦。怎么,你认识?”
小院儿联想到金三方才在屋檐上似乎是落荒而逃一般的飞跳出视线,又想了想玉楼春的言语,似乎有了几分会意,对玉楼春说:“他也算我的一个故人,很有些古道热肠,若是淑媛对他有意,倒也是一段极好的姻缘。”
她向来知道金三对她的一片情谊,若真的如玉楼春所言,这一路,都是金三护送钱淑媛南下杭南,那么他是如何想的,似乎也是不言自明的事情。
此时钱淑媛回来了,还在外面轻轻扣门,对玉楼春说:“春娘,有人来访。”
玉楼春应和了一声,对小院儿说:“淑媛现在的身份,毕竟不能为外人道。钱大人如今出了事,所以我便让她唤我春娘,对外之说她是我新买的婢女。若是湛王殿下问起来,你斟酌便是。总归她是你妹妹。”